阿根廷政局之乱:年轻人的绝望与愤怒助长了极右翼民粹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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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8月7日,阿根廷自由阿万扎联盟总统候选人哈维尔·米莱 (Javier Milei) 的追随者在布宜诺斯艾利斯 Movistar 竞技场
阿根廷大选中,一名冉冉升起的政治明星是一位自由主义经济学家,他提议阿根廷完全美元化,并声称气候崩溃是“社会主义者的谎言”。阿根廷每个电视频道都在报道他。无论是在出租车上,还是在发廊里,无论是将视为阿根廷泥潭经济的最后解决希望的人,还是对他的政治纲领感到恐慌的人,都会不停地提起他的名字。
除了美元化之外,哈维尔·米莱还提议结束免费义务教育,代之以学校代金券制度;逐步实现医疗保健系统私有化;放松对军火市场的管制;取消强制性性教育,他认为这是在破坏家庭。他的许多提议都让他深陷争议之中,比如他曾表示支持只由市场调节的人体器官自由贸易。
五年前,52岁的米莱甚至还不是一名政治家。而今天的他,在10月22日阿根廷总统大选前的民调中一直排名第三。作为国际政局观察者,我们需要了解他崛起的关键在于该国的年轻人--以及他们的愤怒与绝望。
“我们需要涉足政坛。我这一代人有责任改变这个国家正在发生的事情。自从我们出生以来,我们从未见过阿根廷好过。”24 岁的米拉·祖布里根 (Mila Zurbriggen) 说道,她在福尔摩沙省北部长大,现在住在布宜诺斯艾利斯。
祖尔布里根在领导 了"支持生命的青年"(Pro-Life Youth)组织之后,一跃成为自由主义者。该组织的成立是为了抵 2018年试图将堕胎非刑罪化的法案(该法案被否决,但另一项将14周以内的堕胎合法化的法案在2020年获得批准)。
从那时起,她继续领导米莱所在政党的青年组织自由前进党(LLA,西班牙语缩写)。今 2月,祖尔布里根离开了自由前进党,谴责该党涉嫌以性交易和金钱换取选举名单上的领先位置。她声称自己从那时起就一直受到米莱追随者的骚扰和威胁。她告诉记者:"米莱最终成为了政治泥潭中的另一种副产品。”
尽管如此,她还是理解并同意许多年轻人追随米莱的原因。
她解释道:“我们这一代人心中的愤怒非常强烈。我们对政客有着一种深深的厌恶。米莱已经能很好地传达这种拒绝之意了。他的存在是因为政客们完全脱离了我们这一代人的现实,并且没有意识到他们所造成的损害,他们对我们的需求视而不见,只是把我们当猴耍。”
米莱的故事
米莱非常认同极右翼领导人海尔·博尔索纳罗和唐纳德·特朗普,也认同西班牙政治家圣地亚哥·阿瓦斯卡尔,米莱把自己描绘成一个将 "政治种姓 "现状连根拔起的局外人。在这方面他确实取得了一些成功:阿根廷政界人士的薪水和特权从未引起阿根廷国内过如此激烈的讨论。
在进入政界之前,米莱是一名经济学家,曾担任大型金融公司、世界经济论坛和二十国集团G20的顾问。十年前,他开始频繁出现在电视节目中,担任评论员和脱口秀小组成员,培养出了一种咄咄逼人的风格,经常对其他嘉宾大喊大叫,尤其是当面对进步派时。
2021 年,米莱在家乡布宜诺斯艾利斯市获得了17.3%的选票,为自己赢得了国会席位。他的竞选活动与保守派结成联盟,特别是维多利亚·维拉鲁尔 (Victoria Villarruel ),这位律师因支持上届军事独裁时期(1976-1983 年)期间犯有侵犯人权罪的军官而闻名阿根廷,并于同年进入国会。比利亚鲁埃尔现在参加了米莱的总统竞选,将担任他提议的副总统。
8月13日,阿根廷举行初选(阿根廷国内称之为PASO),以减少参加总统和国会选举的候选人人数。投票是强制性的,因此初选有助于预测选举结果,选民必须在自己选择的政党或联盟的初选中投票。在每场初选中得票最多的候选人将获得该党派的提名,并将出现在大选的选票上,前提是该党派的得票率超过总票数的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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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莱于2023年8月7日在竞选集会上
米莱是该党唯一的总统候选人,他的出现撼动了中右翼初选的格局。与往年政治联盟内部没有真正竞争的情况不同,这一次两个主要集团的候选人提名出现了争夺: 祖国联盟是目前执政的庇隆主义中左翼联盟,而 "共同变革 "则是前总统毛里西奥·马克里创立的中右翼反对派联盟。
"共同变革 "的初选竞争特别激烈。争夺提名的有布宜诺斯艾利斯温和派市长奥拉西奥·罗德里格斯·拉雷塔,以及右翼鹰派、马克里领导下的安全部长帕特里夏·布尔里奇。布勒里希已经表明了她与这位极右翼经济学家的相似之处,她在引导公众言论方面的 "米莱效应 ",可能会确保她的获胜。但如果拉雷塔赢得初选,布尔里奇的部分选民可能会在10月的大选中转向米莱。
民调显示,米莱的得票率在15%到25%之间。民意调查公司祖班·科尔多瓦(Zuban y Córdoba)上个月公布的一项民意调查显示,24.5%的受访者表示打算在大选中投票给米莱--这使他成为仅次于祖国联盟的塞尔吉奥·马萨(Sergio Massa)的第二受欢迎的候选人,而 "共同变革 "候选人拉雷塔和布尔里奇的得票率之和将使米莱伊位居第三。
但众所周知的是,阿根廷的民意调查缺乏准确性,而且结果差异很大。但所有人都同意米莱将赢得大量年轻人的选票。祖班-科尔多瓦的民调显示,他在16至30岁年轻人中的支持率超过40%,几乎是最接近他的对手的两倍。
在年轻人占选民三分之一以上的选举中,这一点很重要。左翼的“全民阵线”联盟赢得了2019年的选举,当时拿到了60%的年轻人选票。该联盟后来被正式解散并更名为“祖国联盟”,也让米莱在年轻选民中取得了进展(在阿根廷,从16岁起就可以投票,18岁到70岁之间必须投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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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选择米莱
祖班·科尔多瓦的研究员伊格纳西奥·穆鲁阿加 (Ignacio Muruaga) 表示:“现实中,由于缺乏经济前景和阿根廷一系列的挫折,增加了年轻人对米莱的支持率。” 但米莱的支持率并不均衡:根据一些民意调查,支持他的男性人数是女性的两倍多。穆鲁阿加表示,大量男性选民“被他激进的反女权主义的言论所吸引”。
有人认为米莱的成功归功于富裕选民,但事实恰恰相反,他在阿根廷首都南部和最贫困的社区中表现最好。一些评论家警告说,他的自由主义政治纲领甚至会在庇隆主义基本盘的工人阶级社区中取得成功。
庇隆主义基于阿根廷统治者胡安·庇隆的思想和遗产,认为国家在经济中发挥着重要作用,倡导社会正义和收入分配。虽然也有一些右翼庇隆主义者,但它更多地与左翼联系在一起,比如执政的 "人民阵线 "联盟。
研究青年政治参与的人类学家梅琳娜·巴斯克斯(Melina Vázquez)花了几个月的时间采访了布宜诺斯艾利斯省的米莱支持者,该省是该国人口最多的地区,也是庇隆主义的主要选举基本盘。
她说:“很多来自中下阶层家庭的年轻人都有着男性摇滚审美,米莱通过穿着皮夹克参加竞选会议,并以当地摇滚音乐作为背景音乐来吸引这些群体。”
巴斯克斯补充道,在任何其他时候,无论是从审美,还是从他们使用的口号来看,这些年轻人都是庇隆主义的铁粉。而这就是米莱的活动分子和追随者与其他自由主义青年运动的不同之处。(米莱和他的追随者们)试图设想并建立一个右翼民粹国家,这一运动试图与前总统马克里的右翼政党PRO保持距离。米莱的支持者正试图走上街头,大放照明弹,让自己引人注目。
与传统右翼政客相比,阶级在这一群体中扮演着更重要的角色,许多支持者都是外卖员、快递员的这样灵活就业工人。
布宜诺斯艾利斯大学政策与青年研究小组联合协调员巴勃罗·沃马罗(Pablo Vommaro)主要研究年轻人的经济不稳定问题,并意识到阿根廷年轻人的幻灭感很高。他认为:“人们对最近的阿根廷政治周期有一种非常强烈的失望感,这种感觉往往会转化为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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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倒很容易理解:阿根廷25岁以下的人都熟悉至少两位数的通胀率和对未来日益增长的不确定感。在内斯特·基什内尔(2003-2007 年)和他的妻子克里斯蒂娜·费尔南德斯(2007-2015 年)领导的三届基什内尔主义/佩罗纳主义政府,执政达到12年之后,阿根廷经济停滞不前。自2013年费尔南德斯最后一个任期过半以来,阿根廷累计通胀率已超过500%。
随后的马克里政府(2015-2019)大多数经济指标都使情况进一步恶化。他的表现只能与现任庇隆主义总统阿尔贝托·费尔南德斯相媲美,后者领导的政府创造了更多的经济困难局势。去年,阿根廷通货膨胀率超过115%,贫困人口占总人口的 40%。
沃马洛认为,新冠疫情是理解米莱崛起的另一个关键因素。许多年轻人在完成高中学业或开始上大学时都经历了长时间的疫情封控,而让他们的学业被迫在线上进行,这造成了无数种损失。
年轻人对成人世界倾听他们的感受,存在着巨大的失落感。在能够吸引年轻人的政治团体越来越少的情况下,米莱能脱颖而出,就是因为他能够表现出对这种愤怒的感同身受。
"如果你因为在疫情期间见不到朋友,或者因为丢了工作,或者因为工作不稳定,而感到愤怒,米莱会在国会或电视上帮你传达这种愤怒。他会为你咒骂政客。”
巴斯克斯在采访中也发现了类似的情况。"疫情为民间抵制许多政府的政策创造了条件,其中涉及到指责年轻人的言论。它激发了一种需要自由的意识。米莱的主要竞选口号是'自由万岁,该死的!'传达了将政府定义为独裁政府的信念。她认为:"总统府在封锁期间举行派对的丑闻,以及接近政治权力的人违规接种疫苗的情况,都加深民间了这种对政治种姓局势的不安感。”
但民意调查也显示了一些惊人的现象:包括年轻人在内的大多数米莱伊的支持者拒绝接受他更大胆的经济建议。他们对他的偏爱更多的是一种情感上的依恋。
抖音之王
21岁的市场营销专业学生马特奥·阿罗诺 (Mateo Aronow) 在自家客厅里刷着TikTok来表达自己的观点:米莱是唯一出现在他主页上的政客。
他找到的第一个视频是米莱和网红伊纳基·古铁雷斯(Iñaki Gutiérrez)之间的访谈。古铁雷斯和他的女友、另一位21岁的网红欧亨尼娅·罗隆(Eugenia Rolón)是米莱与 "Z 世代 "世界的主要联系。罗隆在自己的Twitter个人主页上称自己为反女权主义者和反共产主义者,古铁雷斯则称自己为反共产主义者。两人都明确表示自己是右翼分子。他们的工作似乎卓有成效: 米莱在TikTok上拥有了120万粉丝,比其他候选人的粉丝总和还要多。
阿罗诺谈到米莱时说:"他谈论经济,你就会买账。在TikTok上,你可以看到他对美元、市场等具体事物高谈阔论,他还对副总统克里斯蒂娜大加挞伐。当你听到他说的话,你的注意力会彻底被吸引。你会说,'哇,看看这家伙。他可真***有种!'"
阿罗诺在2019年像他的家人一样投票支持庇隆主义,但现在他决心不再这样做。他正在等待初选的结果来决定他的最终投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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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罗诺说:“拉雷塔让我感到恶心,我不相信他说的任何话。布尔里奇也让我感到厌恶,因为她在社会政策方面可以做什么,却毫无作为。我不同意米莱所说的一切,但他给我带来了一点希望。”
他继续说道:“基什内尔主义已经掌权了20年,而马克里主义也在阿根廷大行其道,事实是我已经很沮丧了,因为我看到我们多年来一直老样子……如果我不去投票,我就会被罚款。要么我去把梅西的照片贴在选举信上寄出去,要么我去投给米莱伊,她给了我3%的希望。”
在2019年高中毕业之前,阿罗诺经常在同学的鼓励下进行女权主义游行。他说这是当时的“时尚”,尽管他也相信它。如今,他已经远离了这种激进主义,并说他认为女权主义的某些方面,比如包容性语言,属实令人作呕的。
他解释说:"与过去相比,现在人们对女权主义的排斥程度要高得多。它更多地与这个政府和民粹主义联系在一起;人们将女权主义与纠察队(封锁街道,阿根廷一种流行的社会抗议手段)相提并论,将其视为引发民间大量反感的一揽子方案的一部分。”
随着米莱政治生涯的腾飞,其他右翼影响者,如奥古斯丁·拉杰和伊曼纽尔·达南,以反女权主义说教而闻名,也在社交媒体上走红。阿罗诺的一些朋友听到米莱的反进步言论后,选择了支持米莱,而阿罗诺的情况并非如此,他对米莱被指责为 "大男子主义"(性别歧视)并不感到困扰,他压根就不关心这些问题。
在不确定的政治气候下,米莱已成为一只黑天鹅,很有可能改变选举的结果。但在过去几周里,媒体爆出了他涉嫌出卖国会和州长候选人资格的丑闻,这导致保守派媒体首次将攻击的矛头指向他。
最近,另一位右翼候选人布尔里奇的崛起,也在某种程度上让他黯然失色。在今年的几次省级选举中,米莱伊的党内选举人大多来自旧的政治王朝,也就是他提出要摧毁的政治种姓现状,但他们的表现并不理想。
尽管如此米莱伊仍然是阿根廷政治现状的一个表征,其特点是愤怒和冷漠。今年阿根廷的投票率持续下降,自1983年阿根廷恢复民主制度以来,海量弃权票的阴影首次笼罩在阿根廷上空。
米莱前青年领袖祖尔布里根在采访中最后说道:"我们这一代人缺乏老一代人的耐心,如果政客们继续拉紧系在人民脖子上的绳索,阿根廷的结局将变得非常糟糕。"
作者简介:胡安·埃尔曼是一名阿根廷记者,专门研究国际政治。他为独立媒体Cenital撰写时事通讯频道Mundo Propio,也是《Nada será como antes》一书的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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