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地时间2023年8月31日，厄瓜多尔基多，警察在负责管理监狱的机构(SNAI)总部前检查烧毁的汽车残骸。警方称，厄瓜多尔首都发生两起汽车炸弹爆炸，但没有造成人员伤亡。与此同时，该国与贩毒有关的暴力事件有所增加。（视觉中国/图）
被射102 发子弹，车上6人全部死亡。
这一悲剧发生在厄瓜多尔西南部瓜亚斯省巴尔扎尔市。当地时间2023年8月27日清晨，一辆汽车在该市行驶过程中遭遇枪袭，无一人幸存。
厄瓜多尔《宇宙报》报道称，在马林多观景点附近，犯罪嫌疑人分别乘坐两辆摩托车和一辆汽车实施袭击，共计发射102发子弹。死者是当地犯罪集团“Los Choneros”的成员。
目前处在紧张状态的厄瓜多尔民众，又增添了不少焦虑。
不久之前的8月20日，在血腥暴力阴影之下，许多厄瓜多尔民众战战兢兢地走出家门，投票选举新一任总统。
在八位总统候选人中，由于当天没有人在第一轮投票中直接胜选，排名前两位的候选人将于10月中旬进入第二轮角逐，胜者将出任厄瓜多尔新任总统。
这个曾有过“和平之岛”的拉美国家，于今年5月提前进行总统大选。当竞争进入白热化阶段后，连续发生多起针对政治领导人的枪杀事件。
中国社会科学院拉丁美洲研究所社会文化研究室主任郭存海表示，厄瓜多尔的情况并非唯一，整个拉美都有这种现象存在。例如阿根廷中期选举时，副总统也差一点遭到刺杀。只不过厄瓜多尔这种频繁暴力的方式，显得尤为突出。
在政治动荡、暴力频发的阴影笼罩下，厄瓜多尔民众投下了“神圣”的一票。但谁将担任下一任总统，仍是一个悬而未决的问题。在枪声中举行的总统大选，又能否把厄瓜多尔拉出暴力的泥潭？
多位政客遭“暗杀”
本轮总统大选本应在现任总统拉索2025年任期结束前举行，但今年5月17日，面临弹劾指控的拉索突然解散国会，提前一年开启大选流程。
这一举动，引来了大选前的“血腥时刻”。而总统候选人被杀，更让厄瓜多尔政坛“为之一震”。
厄瓜多尔《商报》8月9日报道，袭击发生时，候选人费尔南多·比利亚维森西奥正结束竞选集会活动准备上车离开，走向一辆被几名警察和一群围观者包围的汽车。
当他坐进汽车后座时，现场响起至少12声枪响。西班牙《国家报》称，袭击者至少开枪40次，现场多人受伤。
袭击发生后，比利亚维森西奥被送往医院救治，但因其头部中弹，当晚就被宣告不治身亡。隔天，厄瓜多尔警方宣布捕获6个犯罪嫌疑人，并在行动中搜到枪支、弹夹和手榴弹等武器。嫌犯均为哥伦比亚籍。
“没有让比利亚维森西奥坐在防弹车里，而是普通车辆。”中国社科院拉美研究所副研究员方旭飞认为，比利亚维森西奥被杀，与安保体系的漏洞有很大关系。尽管有大量的警察保护，但保护措施仍有很大的缺陷。
上海国际问题研究院外交政策研究所所长牛海彬表示，比利亚维森西奥遭枪杀后，拉索宣布全国进入紧急状态，说明厄瓜多尔面临的已不是单纯的治安问题，而是国家安全问题。
路透社2023年8月19日报道，就在大选投票前一天，厄瓜多尔候选人索南霍尔茨纳在瓜亚基尔一家餐厅里，向一名支持者致意，并准备自拍，紧接着外面响起了枪声。
与此同时，沿海城市拉利伯塔德市市长弗朗西斯科·塔马里斯 8月18日表示，他和妻子乘坐的一辆卡车，在圣埃琳娜省遭到枪击。在那前一天，总统候选人丹尼尔·诺沃亚表示，他的竞选车队也遭到了袭击。7月23日，厄瓜多尔曼塔市市长奥古斯丁·因特里亚戈在视察城市公共工程时遇刺，枪手连开数枪导致其身亡。
此外，还有多位政治人物遇刺或卷入暴力事件。
8月14日，埃斯梅拉达斯省一位地方政党领导人佩德罗·布里奥内斯在家中遇刺身亡；7月23日，马纳维省港口城市曼塔市市长奥古斯丁·因特里亚戈也倒在了枪口之下……
方旭飞表示，尽管厄瓜多尔多次宣布全国进入公共紧急状态，并由军队来协助警察维护公共安全秩序。但是厄瓜多尔政府面临严重的治理性问题，与遏制毒品暴力相关的法律机制和措施难以贯彻执行，所需资金也难以到位，扫毒成效不大。
“短期来看，政客被暗杀对竞选活动会造成很大的影响，还有可能影响到第二轮的投票。”方旭飞分析，而长期看来，可能在未来几年会给厄瓜多尔的政治和政策留下持久的印记。
腐败、帮派战争
政客遇害，将厄瓜多尔的腐败和“帮派战争”拉到了聚光灯下。
比利亚维森西奥曾在厄瓜多尔《环球报》担任调查记者。他的记者生涯主要致力于对贪腐、犯罪的调查。
作为国民议会的一名议员，他一直对厄瓜多尔的腐败和贩毒造成的暴力直言不讳，多次在国会表达对时任总统科雷亚纵容腐败的不满。
“如何改善国内安全秩序”成为民众最为关心的问题。比利亚维森西奥曾表示，一旦当选，将整顿该国监狱系统，并开展针对犯罪组织集团的专项打击和整治行动。
但由于将矛头指向厄瓜多尔帮派领袖菲托（Fito）和各大墨西哥贩毒集团，比利亚维森西奥数次收到过死亡威胁。
他经常公开表示，“我不害怕他们”，“你们就是我的防弹衣，我不需要它”。
郭存海表示，厄瓜多尔在“透明国际”清廉指数排行榜上比较靠后，“腐败可以说是渗透到政治、经济、社会的各个方面。”
“有人说腐败是一个润滑剂，但是腐败对国家的长远的发展肯定是致命伤害。”郭存海说，厄瓜多尔等大多数拉美国家，没有腐败和不腐败的，只有腐败已经曝光的和没有曝光的。
智利第三日报报道,“Los Choneros”和“Los Lobos”是厄瓜多尔的两大黑帮，是墨西哥贩毒集团锡那罗阿集团（Sinaloa Cartel）和哈里斯科新世代集团（Jalisco Nueva Generación Cartel）的代理人。海外的贩毒集团控制着厄瓜多尔的各大帮派，也控制着监狱内外的帮派组织，频繁发起各种暴力冲突。
比利亚维森西奥遇害后，“Los Lobos”在社交平台发布视频，手舞足蹈地“庆祝刺杀成功”，并声称自己“就是杀死比利亚维森西奥的凶手”。
方旭飞分析，贩毒集团和暴力帮派组织暗杀比利亚维森西奥和其他政客的行为，是想给自己立威。也有可能是想通过暴力方式，达到威慑公民和国家机构，逼迫政府与自己进行谈判，以达到控制帮派组织，控制厄瓜多尔的毒品走私路线，甚至控制这个国家的目的。
在这次总统竞选时，比利亚维森西奥把“铲除帮派”作为竞选的核心主张。还提议要建造一个高度安全的监狱来关押“最危险的罪犯”、要把港口军事化，以控制毒品贩运。提出建立一个有外国支持的反帮派组织，以此追捕毒品贩子、绑架犯和各类犯罪组织。
比利亚维森西奥的这些主张，得到了很多人的支持。
彭博社发表消息称，在8月9日发布的民意调查中，他获得了13.5%的支持率，有机会进入第二轮投票选举。
很可惜，这个愿望落空了。
“和平之岛”不太平
“厄瓜多尔是古柯的重要种植区，再加上它的地理位置是夹在秘鲁和哥伦比亚这世界两大毒品生产地之间，实际上已经成为了一条黄金贩毒路线。”郭存海说。
不少受访专家学者告诉南方周末记者，从南美到北美和欧洲，“和平之岛”厄瓜多尔已成为可卡因贩运路线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随着犯罪集团争夺非法毒品的控制权和分销权，该国太平洋沿岸的暴力活动最为猖獗。
值得关注的是，人满为患的监狱还被犯罪团伙所控制。厄瓜多尔当局称，监狱内的囚犯经常控制监狱的分支机构，并在狱中经营犯罪网络。在敌对帮派之间残酷的监狱暴乱中，数百名囚犯被杀害。
方旭飞指出，监狱是毒品交易的重要场所。在这些地方，厄瓜多尔政府对警察和武装部队的管理和控制能力很弱，所以监狱受到有组织犯罪力量的强有力渗透。
“有组织犯罪对处在毒品走私路线上的拉美各国，是一个非常大的挑战。”牛海彬说，这些犯罪集团组织程度高、高度武装化、跨国存在，具有很强的行动能力，对一些国家的治安造成很大影响。
实际上，在很多年前，厄瓜多尔还相对平静，针对总统的政治暗杀事件比较罕见。方旭飞指出，时任总统科雷亚于2017年卸任时，厄瓜多尔的凶杀率已降低到历史最低点。
厄瓜多尔的犯罪活动自 2020 年开始猖獗，在2022年急剧增加。
目前，厄瓜多尔政坛主要有三个派别：现任总统拉索等反民粹主义者、前总统科雷亚领导的左翼民粹主义者以及土著左翼。前两个集团几乎总是针锋相对。第三个集团则是“摇摆票”。
美国智库外交关系委员会拉丁美洲研究员威尔·弗里曼5月25日接受《福布斯杂志》采访时表示，这三个团体在实质问题上意见不一，但都不足以压倒其他团体，在厄瓜多尔面临的挑战不断扩散的同时，国家也陷入了瘫痪。
方旭飞分析，“如果没有国家官员、法官、警察、军队以及港口管理人员的同流合污，进行毒品贩运，是不可能达到如此猖獗程度的”。
新冠疫情暴发后，2020年厄瓜多尔经济暴跌，过去两年的触底反弹幅度也不及世界平均水平。
“实际上，厄瓜多尔在疫情之前，它的经济已经出现了很多问题。”郭存海指出，新冠疫情使得通货膨胀、失业率高、经济增长低迷。
方旭飞分析，拉索政府上台以后，听从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建议，进行了国家改革和市场化的改革，导致在社会领域出现一些倒退。再加上疫情因素，逆转了在左翼科雷亚政府十年执政期间取得的一些社会成就，造成各种问题的恶化，也增加了犯罪集团在厄瓜多尔招募的可能性。
“议会内存在政治碎片化，拉索政府的执政党是一个弱势政党，在国会里面没有占多数席位。”方旭飞表示，所以拉索政府受到了反对派的弹劾。
目前，厄瓜多尔的政治格局正准备进行重新洗牌。
但外界普遍认为，在控制住犯罪暴力之前，即使该国的宏观经济基本良好，恐怕也很难吸引到外国直接投资。
大选过后的“渴望”
厄瓜多尔第二轮总统选举在即，民众渴望一场真正的变革。
阿拉伯半岛电视台8月25日报道，在厄瓜多尔基多北部，塔尼娅·巴斯克斯经营的一家小便利店在过去几年已经被抢劫了三次。她的丈夫被犯罪分子用枪射击过，她的儿子也在街上遭到抢劫和殴打。
“我非常害怕，因为发生了这么多犯罪事件。”塔尼娅颤抖着说，“不管新总统是谁，至少要能给我们带来一些安全和稳定。”
选举将于2023年10月15日举行第二轮投票，获胜者只能在拉索原定任期的剩余时间内继续任职。
第一轮排名前两位的候选人分别是左翼民粹主义者路易莎·冈萨雷斯，以及中右翼候选人丹尼尔·诺沃亚，为香蕉大亨后代。
但两位候选人能否带来选民所渴望的变革，仍是一个未知问题。
郭存海判断，如果按照预期在第二轮大选中，冈萨雷斯获胜了，那么她在国会中也会遭到右派的强烈反对，不会顺利执政。如果是诺沃亚获胜，厄瓜多尔的未来会更加暗淡。
实际上，无论谁赢得选举，都将在有限的任期内面临高风险。这一现实，也将考验他们制定切实解决方案的能力。
目前来看，厄瓜多尔的公共安全问题已经是选民最关心的问题，也是第二轮总统选举的焦点问题，政治辩论和政治议程也将围绕公共安全和暴力主题展开。
方旭飞分析，主张以“铁腕手段”打击毒品走私和犯罪的候选人，肯定会得到较多的支持。
但不少受访的专家对厄瓜多尔大选后的政局前景，并不乐观。如同塔尼娅·巴斯克斯和其他许多人一样，对即将到来的总统任期内的剧变不抱希望。
她说，无论谁获胜，都必须勇敢地推动国家前进，“否则情况仍然不变”。
（南方周末实习生李金澳对本文亦有帮助）
南方周末记者 王瑭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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