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为梁朝伟颁发威尼斯终身成就奖，伟仔泪洒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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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地时间2023年9月2日，李安导演为梁朝伟颁发第80届威尼斯电影节终身成就奖。梁朝伟担当主演的三部电影曾获得过威尼斯金狮奖，分别是侯孝贤导演的《悲情城市》（1989）、陈英雄导演的《三轮车夫》（1995）和李安导演的《色，戒》（2007）。李安在颁奖仪式上为梁朝伟致辞：

全球很多影迷是从王家卫那些爱情电影里认识梁朝伟的，但他们很少知道这位巨星的戏路有多广，从独立电影到国际大片，无论是喜剧、动作片还是严肃的戏剧，他总能带给我们迷人的表演。他也是亚洲观众最喜爱的演员之一，他获得过很多奖项和荣誉，全都实至名归，因为他能给每一部电影带来升华。从我个人的经历来说，他是一个导演的梦，他的眼睛里有能震动人心的东西，不仅仅指他的那双眼睛和他的演技，而是从他的眼睛能够看到闪耀的灵魂。他的一眼，表达的东西胜过许多演员的大段独白。那就是能够引你通过他去梦想、去想象的灵魂。

威尼斯颁奖现场的梁朝伟

他是那种能引出你最好和最坏一面的演员，对于导演来说是一样的东西。这很难用语言表达，就像你最私密的一面，你努力想要藏起来，却被他活生生地展示在你面前，迫使你真诚地去面对它。他越是沉浸的角色，越能激发你去期待更多，然后深深触动你。我只能想象，他作为一名艺术家，其实很享受创作过程中的痛苦。

有一天在《色，戒》的片场，我因为一场感情戏崩溃了，伟仔走向我，拍了拍我的肩膀，在我耳边悄悄地说，“导演，我们只是暴露了点皮肉，而你暴露了其他的东西，你要保重。”大家总是认为导演在帮助演员，但有时候情况恰恰相反，他的话真的给了我力量。这既令人恐惧又富有意义，这么优秀和真诚的人把你隐藏的一面真实呈现出来。他毫不吝啬地展示自己脆弱的一面，是他如此出色的原因。我觉得他这么做不是为了得到赞誉，他就像水一样，尽管低调，却很有力。

《色，戒》剧照

不仅仅是导演，他还会激发整个剧组的创造性。他会主动来配合灯光，因为这样更节省时间，不是在候场时去拖车休息，而是在现场看大家工作。有一次我问他，你为什么不去休息？他说我想看看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我告诉他不要浪费精力，我需要你在镜头前发光，但他却说，聊天八卦浪费力气，看书眼睛会累，睡觉又太无聊，所以我待在片场看看有没有能帮忙的地方。

另外还有一次，他去找我们的摄影指导罗德里戈·普列托，我们正在准备一个伟仔开门往里看的镜头，镜头需要将焦点从开门的动作拉到他的面部特写，无论从技术还是表演上来说都是一个难度很高的镜头。罗德里戈含着泪来跟我说，伟仔跑去问他，他应该站在哪里合适，他说在行业这么多年，在全世界拍过那么多电影，从来没有人问过我这个问题，大家根本不知道那个镜头有多难拍。如果这样的人都不是电影人的梦，还有谁能算呢？

威尼斯颁奖现场的李安和梁朝伟

当你如此有才华还那么帅，这是一种天赋，但秉承着善良而又慷慨的心去分享，一次次激发其他人的潜力，那就是终身的成就。要成为一名出色的演员需要热爱这个行业，当一个明星则需要你成为其他人灵感和目标的源泉，就像是一位现代的皇族。伟仔两者都做得尤为出色，他激发了我们的想象力，让我们能通过他去激发梦想。我希望能通过我的语言来表达出他的特殊气质，但我做不到，因为他超越了语言。能成为今日在此共同庆祝的魔法画卷中的很小的一部分，我深感荣幸。在威尼斯电影节80周年之际，将终身成就奖颁给梁朝伟。恭喜，伟仔。

《色，戒》片场的李安和梁朝伟

梁朝伟在台上开心地抹起眼泪，说“你就是想让我哭。谢谢李安，这么棒的称赞，尤其是来自我最尊敬的导演，也是我非常好的朋友。感谢威尼斯电影节，这是一个巨大的荣誉！首先要感谢我最亲爱的老婆刘嘉玲，感谢她一直以来的爱与支持。感谢我的家人、朋友和全世界的粉丝。我很感激在香港长大，同样也感激香港电影界的栽培，这是我演艺事业的起点。我要把这个奖献给41年来与我合作的所有人，并把它献给香港电影。谢谢。

梁朝伟在片场感动落泪

Andrew Chan 谈

在王家卫的电影中，有时候梁朝伟会露出半边笑脸，接下来镜头就会向下拍摄他那双眼睛。这时你就知道他的情况很糟糕。他内心的感情是如此尖锐，以至于把他的脸切成两半。歪斜的嘴在说一件事，但他的眼睛——深邃的、恳求的、总是有点潮湿的——完全在说另一件事。这是一张男人的脸，他已经尝试过，也许是很多次，将自己从欲望中剥离出来，然而他意识到自己无法做到。

梁朝伟的脸部是《春光乍泄》的主要视觉主题，当他的角色与他的爱人——张国荣饰演的风流公子——近距离接触时，其波动性最大。有一次，这两个人在布宜诺斯艾利斯的一条街道上，彼此相距几英寸。梁朝伟勉强用自己的烟点燃了张国荣的烟，然后他移开了目光，似乎是为了避免自己被火光照到。后来，当他彻底陷入抑郁时，他把脸藏在他那个逍遥自在的同事（张震 饰）给他的录音机后面，让脸颊贴在上面，希望能掩盖他在泪流满面中释放的情感宣泄。

《春光乍泄》 剧照

很难想象还有哪位演员能像梁朝伟在王家卫的电影中那样，否定自我般努力地“不想要”——他不需要任何人，同时又让自己饱受摧残的心门微微敞开，如此性感。这些华丽的浪漫故事充满了愉悦和可能性，但其核心问题都与痛苦有关：该怎么正确应对爱情的不可捉摸性和它残酷的虚构性？我们该如何继续下去？相比王家卫电影中的其它任何演员，梁朝伟更会把这些问题通过自己的身体展现出来。看着他的这张脸，你会意识到，内心带着如此巨大的痛苦，得需要多么坚强的意志力才能坚持下去。

我知道这并不是梁朝伟的全部能力。他的表演范围很广，风格多变，有时候傻傻的有时候又有神经质般的疯狂。而他听上去似乎真诚的、孩子气的、傻傻可爱的声音，有时候可以毫无预兆地突然变成冷笑或吼叫。我把梁朝伟的表演天赋归功于他的忧郁本质，虽然这似乎会让他的优秀作品缩减为与王家卫合作的这几部，也是我最爱的几部。

我曾经认为，梁朝伟的魅力来源于他对压抑的掌握，不幸的是，这在爱情片中已经成为一种失传的艺术。但现在我反而不再如此确定。如果一个人正视爱情并生活下来把这个故事讲出来，他真的压抑吗？在《花样年华》的结尾，梁朝伟带着他那不可能的秘密一路来到吴哥窟，把它放在一个寺庙废墟墙上的一个洞里。摄像机拍摄的是他的后脑勺，他的脸再次不可见。把他一生中唯一的爱留在那个洞里，直到永远，然后走开，永远和自己再无关系：那是只有像梁朝伟这样的演员才能拥有的尊严。

《花样年华》 剧照

我把他看成是我们的使者，来自孤独的心灵之乡。他的表演向我们展示了一旦我们陷入那种境地，我们该如何生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