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sa表演疯马秀,是赋权还是剥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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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lack Pink成员Lisa官宣将于9月28日、29日和30日在法国巴黎疯马表演秀现场进行5场表演后,一石激起千层浪:愤怒指责道德败坏带坏青少年的、为疯马秀辩护称Lisa只是去做艺术性表演的、嘲笑其身价不再的、认为表达性感也是一种女性自由的……
近年来疯马秀使用了多种方式去彰显其表演的艺术性和专业度,这是否意味着新时代的艳舞已并不必然地和色情联系在一起?与此同时,这几年主打Girl Crush的新一代韩国女团究竟是真正的女性赋权还是为了顺应市场所需的重新包装?
另一个值得注意的核心问题是,“性感”到底是一种女性自由还是服务男性凝视,一直就是经久不衰的讨论议题。这种女性主义者之间的冲突正是由父权本身的矛盾所造成——男性对荡妇和贞女的并存想象意味着有些时候性自由和展示性感是女性反抗压抑和约束的表现,有些时候则完全相反。人们由此很难明确辨析,一些女性的性感穿着和动作到底是服务于男性,还是源自其内心的真实表达。
文 | 阿莫
编辑 | 青青子
01
《疯马秀》的“艺术”标签:
从低俗走向高雅?
疯马秀声称,本次和Lisa的合作也是为了吸引更多观众,甚至是女性观众。无论是否能最终达到目的,如此决策或许都是现状所迫。
对于随处可得的互联网资源的现代人来说,局限于地域的歌舞秀已经是昨日黄花。同为巴黎三大秀的红磨坊已经开始在老佛爷商厦里招揽游客,而丽都东家雅高集团则解雇了丽都的大部分员工,专注于表达舞女生活的音乐剧《卡巴莱》(Cabaret)。这些举措都表明,用艺术性和故事吸引更广大的观众也许是一种更迎合时代的发展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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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六月伦敦泰晤士河北岸,《卡巴莱》正在上演
事实上,这已经不是第一次疯马秀试图摆脱纯粹而粗糙的色情标签了,其创始人阿兰·伯纳丁(Alain Bernardin)早就自称目标是“将裸体艺术提升到真正的艺术地位与内涵,艳舞也并不必然地和色情联系在一起,无关色情,不涉淫秽”。从内容上而言,比起情色片、泰国色情表演或者传统印象中可以直接亲密接触顾客在膝盖上跳舞的脱衣舞而言,疯马秀的表演让表演者和观众始终保持距离,辅以精心编排、富有观赏性的音乐舞蹈,自夸有艺术性也无可厚非。
除此之外,疯马秀还使用多种方式去彰显艺术性和专业度。包括但不限于:
借用大师的名头。例如使用超现实主义艺术家萨尔瓦多·达利(Salvador Dalí)经典设计“红唇沙发”作为标志性布景,使用时尚界大师卡尔·拉格斐(Karl Lagerfeld)、让-保罗·高缇耶(Jean-Paul Gaultier),克里斯提·鲁布托(Christian Louboutin)等制作的服饰鞋履。
选用专业的舞蹈、灯光、艺术、音乐从业者,以严苛的态度对待表演编排。疯马秀的经典开场即是能够展现其“专业态度”的明证:十二位头戴熊皮帽、上身着卫兵装、下身只穿丁字裤的舞女迈着军步模仿英国皇家士兵行进。而这看似荒诞搞笑的一幕竟然是真的是由一位英国皇家卫队军官的帮助指导的。
以及使用明星表演尺度更低的表演扩大影响力——现在流传最广的应该是著名美国舞娘蒂塔·万·提斯(Dita Von Teese)的表演。表演中蒂塔更多地是随着音乐呈现剧情和舞蹈动作而非纯粹的赤裸。由于蒂塔的精彩表现,这场表演得以广泛传播,获得了极大的影响力。可以说,现在 “疯马秀”邀请Lisa出演的举动与当初邀请蒂塔或许是异曲同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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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蒂塔·万·提斯疯马秀》剧照
然而,一次次自我标榜真的让疯马秀成为了艺术而非色情吗?
至少在2019年,疯马秀邀请蒂塔表演十年后,就我在疯马秀现场的观看体验是,大多数表演依旧是舞者近乎全裸的状态,且充满着种种“反专业而重色情”的内容。
一切都是为了呈现女性身体而服务的,无论是调皮的波点式光影在舞女的身上梭巡但又总是绕过或者快速划过关键部位,让你想要看个究竟的状态,还是某些躯干部位的特别展示(如歌曲Upside Down单独以红色高跟鞋与美腿为主角),抑或是舞女们扭动腰胯摇晃胸部的方式都绝非为了让观众专注于舞蹈动作的优美,而是为了呈现完美的体态。
在道具上,疯马秀大量采用高跟鞋、皮革、笼子等常见和直白到无需解释的性感之物。像样的剧情几乎没有,只是让年轻漂亮而赤裸的舞女们反复围绕着性意味明显的道具,时而宛若稚子般无邪地欢快追逐,时而在光影中闪躲挑逗,时而做出浴缸洗澡、脱衣换衣等具有窥淫意味,展露肢体的举动:这里是没有灵魂只有美丽躯壳的女体肆意横陈的乌托邦。
疯马秀没有愧对“美体秀”的自称。身体,就是这个舞台的最大意义。美国导演弗雷德里克·维斯曼为《疯马秀》拍摄的纪录片中展示的舞者挑选过程也充分揭示了这一点:没有名字只有编号的女孩子们在展示一段舞蹈后排成一排,赤裸上身,被像货物一样翻检,她们被总监拒绝的理由往往是“她的屁股和大腿间有缝”“她没有胸”“太高/矮”。
归根结底,整个疯马秀本就是建筑在女体的极致凝视而买单的逻辑之上,如果抛却这一根本,疯马秀根本无可凭依,将与其他任何夜场表演别无二致。“艺术性”包装和成就的不过是高贵的“档次”。疯马秀为了吸引精英阶层,用专业的灯光舞蹈,与顾客保持距离的舞者,并不直接卖身的不可触及感,标记的既是门票的价格,也是客人的身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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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马秀之火》剧照
因此,比起转变内核,疯马秀真正想做的,只是给自己裹上一层充满幻梦色彩的糖衣包装来吸引包括女性在内的更多客群,如同韩国娱乐公司们对女团做的那样。
02
拥抱女性粉丝的韩国女团:
“厌女”传统几时休?
Girl Crush是近几年韩国女团最流行的风格。如其名所指,追求的是让女孩子心动的感觉,“心动”可以理解为性吸引力、憧憬或想要成为、想要与之交朋友等情绪。这种风气大致由Black Pink的师姐团2NE1的帅气风格开始,被大众接受后逐渐蔓延开来。追求Girl Crush的女团们服装上不再主打传统的可爱靓丽形象,而是相对来说硬朗一点的风格,并在歌词上摆脱女团传统的爱情和卖萌叙事,加入摇滚/嘻哈等“硬核”元素。如今,类似的操作已逐渐成为各大女团“标配”。
与之对应的回报是,由Mamamoo开始,女团的女粉含量开始不断上涨,到了Black Pink和(G)I-DLE,女团已经开始深受女孩子们欢迎,女粉成为了大多数走红女团的核心粉丝群。
然而,尽管主要粉丝变了,许多女团“传统”并没有改变。
比如说,大多数女偶像依旧走的是性感路线,所谓的硬朗风格通常也只是紧窄露脐上衣搭配工装裤的辣妹风,或者皮衣配千禧年迷你裙的甜酷风。Lisa宣布参与疯马秀表演后,一个有意思的网络调侃是:也许Lisa在疯马秀表演的服装和动作甚至不会比她在演唱会上的舞蹈性感。考虑到Black Pink在舞台上的尺度,这句调侃未必不可能成为现实。
近几年,依旧有很多女团的表演衣着偏向裸露,且舞蹈动作设计依旧有非常多展示胸部和臀部的部分。其中一些表演更是到了被质疑是否不雅的地步,如泫雅在泰国泼水节的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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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LACKPINK 2021年线上演唱会》剧照
同时,女团对极致形体的追求也没有变。和舞女们一样,偶像们也被要求控制外表。韩国娱乐公司金光洙社长有一句名言:“女团体重数字的第一位数不能出现‘5’,一定要维持在50公斤以内”。练习生们每天都要进行体重测量,因此还有练习生做出催吐和献血以求过关的行为。韩国论坛和节目讨论了女团练习生的体重标准:身高-120=理想体重,这意味着一个身高一米六的成年女性只能有40公斤,很难想象是任何女性的“自我选择”。
最为讽刺的是,尽管走“酷炫”风格的2NE1唱着堪称前卫的“我知道我很丑”的歌词,剑指女性容貌焦虑的现象,但依旧有着明显的整容痕迹。其中的一名成员朴山多拉在综艺节目中承认,出道一个月前,全员都被经纪公司要求整容。
此外,女性爱豆也依旧会面临年龄淘汰的问题,新鲜稚嫩的面孔在持续推陈出新。近两年一档名为《放学后心动》的女团征选节目中,成为女爱豆的年纪已经下探到12岁起。节目号称其目标是让女孩子们在放学后的拥有令人心动的“星途”,通过竞演比拼出道,成为闪光灯下耀眼的舞台偶像。节目中的“一年级生”(12-14岁)已经开始被教导拍出衣着或姿势热辣感的公式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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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左往右分别是选手Park Boeun 、Ko Eunchae、Kim Minjoo,均为12-14岁的女孩
偶像产业如此“换汤不换药”式操作令人不齿却十分便捷有效,而且还一举多得地满足了不同的粉丝要求:只要微调一下风格,并辅以“反男权叙事”的形象和说辞,即可收割“人格独立”,“经济独立”的新女性;与此同时,由于女偶像依旧身材标准,衣着火辣,同样能够吸引男性粉丝;辣妹风符合欧美市场的偏好,可以被用来拓宽更大的国际市场。
但,为什么他们能够得逞?
03
真空的美丽梦想:
“性感”是赋权还是剥削?
我们并不生活在真空的世界里。尽管流行的“girls can do anything,can be anyone”理论上能够让女性想象自己成为任何模样,但当讨论到“偶像”或者“想成为的人”,美丽依旧是很多女孩所希求的标准。这是因为,主流社会对女人定义的标准是,无法获得男人认可(性吸引力)的女性,是人生的输家。
而获得所有男性仰慕的“万人迷”作为成功的女性样本反复出现在主流社会的方方面面。她们是更合理、更可以直接被看到“手握大权”的对象。疯马秀的舞台上,蒂塔躺在沙发上风情万种地不断接起电话,残忍拒绝打来每一个男人,这正是“万人迷”的现场演绎。网上观看这一幕的许多女孩子们留下“我女我也”“姐姐好美”的弹幕,她们不会从这梦幻又潇洒一幕中感受到蒂塔为此付出的痛楚——人工的胸部、拆掉的肋骨、时刻绷直的脚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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蒂塔在疯马秀的演出场景
再以全球最知名的男性艳舞《魔力麦克秀》与之对比。用迷幻灯光和舞蹈塑造的男色“乌托邦”里,父权社会的痕迹仍清晰可见:在《魔力麦克秀》中演员赤裸上身和穿着全套衣服(当然,会有一些制服扮演)的时间比率大概一半一半,远不如《疯马秀》暴露,更没有聚光灯对身体某个部位的单独展示。
不仅如此,节目中虽然有一个中年女主持人作为观众代表不断说出观众心声,但最终上台和男演员进行亲密互动表演的是一个身材姣好,美丽动人的女演员——就连在幻想的“后宫”世界里,观众还是爱看美丽的女性站在聚光灯下。
因此,偶像行业的向往感售卖得以成立。在这里,外貌控制与身体展示被戴上了 “美”“专业”“努力”的桂冠。就连残酷的年龄歧视都可以摇身一变成为一种向往加成,它意味着年纪轻轻就已经获得成功。极具诱惑力的光环遮蔽了女孩们的眼睛,迷惑她们为之摇旗呐喊。
另一个值得注意的核心问题是,“性感”到底是一种女性自由还是服务男性凝视,一直就是经久不衰的讨论议题。这种女性主义者之间的冲突正是由父权本身的矛盾所造成——男性对荡妇和贞女的并存想象意味着有些时候性自由和展示性感是女性反抗压抑和约束的表现,有些时候则完全相反。人们由此很难明确辨析,一些女性的性感穿着和动作到底是服务于男性,还是源自其内心的真实表达。
所以,贩卖“美丽”的资本们得以趁虚而入,鸡贼地利用现实本身的含糊不清进行种种操作。一直以来,“主动性感”和“表达自我”的遮羞布作为堂皇大旗笼罩着整个市场,掩盖着无数对女性的性化和身体剥削。它通过强调女性的掌权感和主观能动性,把暴露的偶像和暴露的舞女区别开来。在这样的语境下,攻击或者不懂得欣赏就是一种厌恶女性和封建审判,是在阻碍女性成为“whoever they wa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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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蒂塔·万·提斯疯马秀》剧照
还有一种典型的鸡贼策略是 “能做不能说”。女偶像们能够做出含有性暗示的举动,说出性暗示的话语,但是官方的说法会将其宣布为一种正常的表达和肢体动作,不含性意味。如果批判者将其理解为性意味,则是批判者自己“淫者见淫”。
举一个耐人寻味的例子。前不久,韩国新人女团New Jeans的歌曲《Cookie》因歌词带有性暗示而引起争议。其歌词为“我做的Cookie/为你而做/但你知道它不是免费的(But you know that it ain't for free)/我做的Cookie/无比酥软”。由于英语国家中有cookie作为女性生殖器官俚语代称的说法,从英文语境看,这首歌由未成年偶像们唱出实在令人不适。之后,该女团制作人发布声明称歌中“cookie”的意思是“唱片光碟”。虽然这个解释略牵强,许多不愿意自己偶像沦为“擦边女”的粉丝们还是依仗官方声明,在网络上与质疑者激烈对战。
也就是说,贩卖色情是低贱的,但一旦被冠之以种种堂皇的名头,并赋予社会认可的“成功”结果,它就可能成为万千少女们所追求的东西。
这样看来,Lisa与疯马秀的合作并不那么离谱,因为拨开内里,艳舞秀和偶像行业很多时候贩卖的几乎是同构的东西。甚至,当表演真正放出的时候,也许,只要Lisa的衣着不那么暴露,剧情不过于直白,人们会顺理成章地吃下这颗由闪亮糖果纸包裹的“毒药”。就像蒂塔在接受采访时,不断赞美疯马秀舞女受到了极大程度的尊重和爱戴。
她说:“疯马秀女孩是全世界最美丽的女孩,成为疯马女郎意味着梦想成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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