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我叫张军，是健康扶贫行动云南代表处首席代表。过去30年，我主要在缅甸东北部地区从事人道主义和公共卫生传染病控制工作。

我的团队不到 300 人，我们工作的地区大概是上图中这几个区域，有100多万人口，连接印度、中国、老挝和泰国四个国家，其中跟中国的边境线是最长的。

缅甸离我国很近，只有 1970 公里，边境线人口跟浙江省差不多，面积跟河北省差不多。30年前，我去那里的第一印象是：虽然当时中国也不很发达，但缅甸感觉比中国还要落后很多年。

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冲突跟战乱。缅甸有135个少数民族，民族矛盾不断，经常在打仗。同时也正因为民族矛盾，国家卫生体系没办法深入到少数民族地区，所以很多地方干脆就处于“无医无药”的状态，得了病以后就是自生自灭，高出生，高死亡，低存活。

缅甸妇女在45 岁以前生十一二个孩子太常见了。我曾经问过她们，你对幸福的理解是什么？她们说，丈夫不死，孩子活着。你觉得这是一个多大的人生目标？但是对于这些妇女来说，她们用不断地生来抗击死亡。

这张照片是我拍的。那年我在村里下乡，回来的路上看到一个草棚，里面点了蜡烛，围了很多人。我就问，这是什么情况？旁边的人说，可能有人去世了。

我走进来一看，这是一个5岁的孩子，因为疟疾死亡了——疟疾在当地的死亡率相当高。她的父母都不在家，大家给她戴上帽子，放了点钱和饼干，旁边还有个草帘子，准备卷起来埋掉了。旁边还有个不到两岁的孩子，在推他姐姐，让他姐姐起来跟他玩。

在这里，五岁以前夭折的孩子能占到 1/ 4。孩子死了，就继续生，所以妇女生育率很高。但其实她身体一直没有恢复，所以妇女的死亡率也很高。

这是一张接生的照片。当地妇女如果生孩子生不下来，丈夫就在外面杀一只鸡来算卦，祈求老天，因为真的就是无依无靠。

我们是一家专业人道主义卫生援助的机构，于是我们就锁定缅甸的妇女和儿童。我们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培养大批助产士。我们大概培养了3000多名志愿者，其实她们都没上过学，但经过培训后能够进行消毒接生的操作。一直用了20多年，这里才慢慢建立起卫生体系来。

我们做的另一件事情是儿童可预防疾病。人类发展了这么年，期望寿命不断提高，这个过程中钱不是主要的问题，而是药品技术的开发。但是大家注意到，技术的全球应用过程中有个公平性的问题——缅甸没有儿童免疫，因为没人去给他们提供服务，这会导致发展差距越拉越大。

所以，我们梳理了卫生优先领域，把妇女跟儿童要做的这些事情锁定起来，然后去国际上要钱。但其实对我们来说，要钱容易花钱难，因为我们要把这些技术手段转化成一个行为在这个地方去做。

给大家举个最简单例子，蚊帐的使用。蚊帐可以防止蚊子进入，从而达到防治疟疾的效果。但是，很多措施你在理论上很容易理解，到了现场操作时候才发现并不是这样。比如，一般来说是妈妈带着两个孩子睡觉，很窄的蚊帐，孩子一蹬腿，就出来个口子，蚊子还是能进去。后来我们就告诉大家，蚊帐底下要垫垫子，旁边还要封口。

我们跟他们讲蚊子传染疟疾的时候，当时派了专家来画宣传画，把蚊子画的跟蚊帐的一半差不多大——这是为了吓唬人家，说蚊子非常厉害，被蚊子叮了可能要得疟疾。但是我去了以后，发现大家都没有用蚊帐。为什么？他们说，张老师，我跟你讲，我们这从来没这么大的蚊子。所以，在跟社区沟通的过程中，一定要用他的语言。

这张照片是缅甸的国家卫生厅厅长下去督导社区人员。实际上，以前他们不太认可这样的形式，因为这些社区人员不是卫生体系服务覆盖，而且并不被认可能行医。但我们就跟他讲，经过医疗系统的人的培训，这些我们培养的人员能做他力所能及的事情，协助中央政府的卫生体系来发挥更大的功能，这样就把很多乡村覆盖起来。

其实有很多这样的策略要去运作，比如和中国政府之间的关系。我们曾经参加过戚晓鹏和高琪老师他们全球基金的一个项目，两国政府达成了协议，中国出钱到缅甸去灭蚊子。我们进去的时候，带虫率大约是13.6%，意思是随机抽取样本，有将近14个人带了虫子但是没犯病；但是我们做了7 年之后，带虫率就只有0.18%。这间接也对中国消除疟疾、减少输入性的疟疾贡献了一些微薄之力。

传染病无国界。这些地方是我们的邻居，我们消除的疾病对他们来讲还在高发，所以我们的防控体系一旦瘫痪，进来的东西就是定时炸弹，因为我们没有任何储备，不光是人员储备，可能连药的储备都没有。

比如，中缅边境有很多中国的投资人种香蕉。有一次，一个福建人被蚊子叮了，他回到福州后不知道是什么病，转了一圈，最后到ICU了。后来他爱人说，要不然问问缅北的当地人？结果还真是当地的典型传染病，药寄过来马上就治好了。

这张图中展现了缅甸今年的数据，紧挨着中国边界的外头一圈都是红颜色，所以我们外防输入的压力相当大，蚊子就在边界线几米范围，飞过来很简单。所以，邻居我们也得关注好，这样才能够从根本上解决我国的需求。

这些年来，我们跟北大、清华，还有中国疾控中心都有合作关系，通过合作来培养年轻人，培养实战人员。我们也希望国内的机构能够成长起来，跟国际接轨，更多承载中国对外援助的一些功能。

谢谢大家。

作者：张军

本文图片由作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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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军：在缅甸的30年， 我见证了死亡与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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