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宋齐州风华录·更忆槛泉亭 | 苏轼流连趵突泉槛泉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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趵突泉
熙宁十年正月,苏轼踏雪而来
北宋元丰二年(1079),遭遇乌台诗案的苏轼在狱中以为自己不可能活着走出监狱,遂给弟弟苏辙写了两首情深意切又低沉灰暗的诗,让狱卒转交给苏辙。其中有一句诗写道:“与君世世为兄弟,又结来生未了因。”苏氏兄弟彼此慰藉的深情厚谊令人动容。而在前一年,苏轼还在《送李公择》一诗中写下“嗟予寡兄弟,四海一子由”的句子。再往前几年,苏轼请求朝廷将其调任至密州,也是因为苏辙在齐州,两州相距较近的缘故。
遗憾的是,兄弟两人并未在齐州或密州见面。熙宁九年(1076)九月,苏辙将罢齐州掌书记回京,苏轼听闻后写了一首《画堂春·寄子由》:
柳花飞处麦摇波,
晚湖净鉴新磨。
小舟飞棹去如梭,
齐唱采菱歌。
平野水云溶漾,
小楼风日晴和。
济南何在暮云多,
归去奈愁何。
在这首词中,苏轼先是回忆了苏辙在陈州任学官时,他由汴京赴杭州通判任,途经陈州时与苏辙同游陈州柳湖的愉悦场景,然后书写了兄弟二人离合的情思。“济南何在暮云多,归去奈愁合”两句,一说是苏辙将离开齐州回京,苏轼对弟弟深切思念从而产生离愁;一说两人早年曾有早日隐退而为“夜雨对床”之乐的约定,苏轼为这个约定遥遥无期而感到忧愁。不管哪种解读,词句传达的均是苏轼盼望与弟弟相聚的心情。
熙宁九年(1076)十二月,苏轼调离密州欲去徐州赴任。赴任前,苏轼经潍、青二州后于熙宁十年(1077)正月到齐州。这是一个多雪的冬日,从密州至齐州一路都在下大雪,苏轼踏雪而行。按照竺可桢的研究,隋唐时期是中国历史上第三个温润期,北宋时期气候开始逐渐变冷。苏轼的时代,北方大地一定程度上延续了隋唐的温润气候,但是《宋史》中关于冬寒的记载在1100年以后越来越多。
遗憾的是,此时苏辙已经离开齐州。那是一个料峭的冬日,雪后初晴,天气依然寒冷,苏辙的三个儿子(苏迟、苏适、苏远)站在残雪中迎接大伯。数年以后,苏轼在诗歌中回忆在齐州见到弟弟一家的场景:“忆过济南春未动,三子出迎残雪里”(《将至筠,先寄迟、适、远三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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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城超然台
与故友李常在齐州相会
苏轼住在苏辙家,此行主要接待他的是老友、时任齐州知州的李常(李公择)。苏轼兄弟与李常都是故交,此前多有诗文往来。李常对老友苏轼的到来非常欣喜,赋诗相迎。苏轼亦作《至济南,李公择以诗相迎,次其韵二首》相和。此行虽然没有实现与弟弟团聚的念想,不过,苏轼在齐州与弟弟家人、老友李常也度过了一段非常温情的时日。在一个雪后初霁、春光盎然的明媚日子,他跟着李常游览了位于齐州城东70余里的龙山。这趟旅行轻松而欢快,苏轼写下了《答李公择》一诗:
济南春好雪初晴,行到龙山马足轻。
使君莫忘霅溪女,还作阳关肠断声。
李常是诗人黄庭坚的舅父。黄庭坚(1045-1105),字鲁直,号山谷道人,江西诗派开山之祖,也是“苏门四学士”之一。苏轼成名较早,黄庭坚早年亦十分仰慕苏轼。苏轼担任杭州通判时因公事到湖州,时任湖州知州的孙觉是他的老友,也是黄庭坚的岳父。在孙觉处,苏轼读到了黄庭坚的诗文并大加赞赏:“此人如精金美玉,不即人而人即之,将逃名而不可得,何以我称扬为!”断言黄庭坚日后一定会因为文章而扬名天下。
这趟齐州之行,在黄庭坚的舅父李常处,苏轼又看到了黄庭坚寄给李常的许多诗文,更加详细地了解了黄庭坚超逸绝尘的为人和才华。后来苏轼给在国子监担任教授的黄庭坚的《答黄鲁直书》一文中写道:“其后过李公择于济南,则见足下之诗文愈多,而得其为人益详。”
黄庭坚与济南的渊源也值得一说。虽然毕生从未踏上齐州的土地,黄庭坚却写下了风流曼妙的“济南潇洒似江南”的诗句。写下这样的诗句,也与其舅父李常在齐州担任知州有关。“济南潇洒似江南”出自《同世弼韵作寄伯氏在济南兼呈六舅祠部》一诗,世弼是他的妹夫王纯亮,伯氏是他的长兄黄大临,六舅祠部则是舅父李常。大概是从舅父和亲友那里听闻了许多齐州山水的描述,黄庭坚描绘了一个想象中的济南。这首诗写于元丰元年(1078),即苏轼来齐州的次年,当时李常尚在齐州知州任上。
槛泉亭之壁手绘《枯木图》
苏轼还与李常等友人游览了槛泉,即今天的趵突泉,当时趵突之名尚未广泛使用。按捺不住的春日悄然在泉畔显现,啁啾的鸟鸣声也呼唤着春日快点到来。天气还比较寒冷,槛泉亭畔的几枝梅花开得正艳,槛泉上面的水气如云雾一般蒸腾。清泉、梅花、鸟鸣、暖阳,见此景致,苏轼在槛泉亭之壁绘制了一幅姑且称之为《枯木图》的图画,史载“东坡先生过济南,写枯木一枝于槛泉亭之壁,自书年月”。
这幅绘画我们今天已经无缘得见。史料记载,这幅绘画“笔法遒劲,枝干虬结,如龙飞凤翥,盖一时精思神会,浑然天成,非世间画工好手所能到”。《济南金石志》卷四《金石四·禹城·宋苏东坡枯木石刻》详细记载了画在槛泉亭之壁的这枝枯木的流向和损毁经历。后来的元祐年间,历城人刘诏,也就是槛泉亭的主人将这幅画作模石,甚为珍爱。不过,刘诏之后,没多久这块石刻就“流浪于别馆”。金朝大定年间,禹城人王国宝将其迁移到远尘庵,后来又移到儒学大成殿左壁。
明永乐年间,苏轼于槛泉亭的笔迹遭到损毁,只有禹城的石刻尚存,很多人慕名前去观看并拓片。县中小吏不胜其烦,把石刻投到井中,碎为数段。一年多以后,当地学官把碎石取出放回原处,附跋记录了这件事。正德年间,又有人在原来的石刻上添了两枝,看起来是一幅完整的图画,但是“精神衰飒,不及原笔远矣”。嘉靖年间,一名姓王的福建教谕贪昧无知,把石刻移出大门之外,当时正在进行工程建设,石刻破碎成为地基。有明白这块石刻价值的人想去挽救,不过已经来不及了。就这样,苏轼的这幅《枯木图》永远湮没在历史的尘埃中。
在绘画上,苏轼善于画枯木和怪石。苏轼和他的文人、画家朋友在一起时,经常是一个人画一幅画,其他人写诗文作评语。有时苏东坡和李公麟合作一幅画,苏轼画石,李公麟画柏,苏辙和黄庭坚题词。比如黄庭坚给苏轼的一幅以枯木为题材的画作写过题画诗《题子瞻枯木》:“折冲儒墨阵堂堂,书入颜杨鸿雁行。胸中元自有丘壑,故作老木蟠风霜。”如黄庭坚所言,苏轼心中有着万般丘壑,所以能画出老木盘曲在风霜中的傲骨。
虽然我们无缘欣赏当年槛泉亭壁上的这枝枯木,却还可以看到苏轼流传至今的画作《枯木怪石图》。2018年11月26日晚,佳士得香港秋季拍卖中,一名中国人以4.636亿港元买走了此前流失日本的《枯木怪石图》。
《枯木怪石图》
在张掞故宅手书“读书堂”
当年二月初一,苏轼行经位于王舍人庄的张掞故宅,手书“读书堂”三字。
张掞(996—1074),字文裕,历城人,北宋名臣。曾任益都、掖县知县,通判永兴军,为集贤校理,迁龙图阁直学士、知成德军,英宗时入判太常、司农寺,累官户部侍郎致仕。张掞与苏轼、苏辙兄弟私交甚好。熙宁七年(1074),张掞卒于王舍人庄隐居读书处,当时在济南任齐州掌书记的苏辙作有《张文裕侍郎挽词》,其中有句云:“东游邂逅迎归旐,泪落城南下马阡。”
苏轼亦作有《张文裕挽词》:
高才本出朝廷右,能事方推德业馀。
每见便闻曹植句,至今传宝魏华书。
济南名士新凋丧,剑外生祠已洁除。
欲寄西风两行泪,依然乔木郑公庐。
苏轼来到张掞故居时,张掞已经去世三年。想必苏轼在故人的故居抚今追昔,多有感慨,故而手书“读书堂”三字。清代史料《山左金石志》中载《苏子瞻书读书堂石刻》:“熙宁十年二月刻,正书。碑高四尺,广一尺七寸,在历城县学桥门外。”石碑右侧刻“读书堂”三字,径一尺,下面题“熙宁十年二月朔,子瞻书”,径七分。
1235年,元好问游济南时该碑尚存。他在当时所作的《济南行记》中写道:“绣江留五日而还,道出王舍人庄,道南有仁宗时侍从龙图张侍郎‘读书堂’三字,东坡所书,并范纯粹律诗……”后来,不知何故该碑被埋入地下。《历城县志》中记载,这块碑刻在明朝万历初年被掘地挖出后,放置在历城县学文庙。
据说该碑在20世纪50年代尚存,后来不知去向,现仅有拓片存世。
记者:徐敏 编辑:徐征 校对:李莉 摄影:徐敏 黄中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