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窦垿的岳阳楼情结

  作者 张佐 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会员,云南省作家协会会员
  古代的云南,交通闭塞、行路艰难。向往岳阳楼的云南人要登临岳阳楼不太容易;要想在岳阳楼题诗作对流传后世,就更不容易了。而清代的云南人窦垿却七次登临岳阳楼,并写下了至今还被人传诵的楹联和律诗,真可谓难能可贵。
  窦垿(1804-1865年),字子州,号兰泉,出生于云南罗平州(今师宗县淑基村)的书香世家。祖父窦晟,乃清乾隆三十三年(1768年)戊子科云南乡试解元(第一名举人称解元),官至山西洪洞县知县;父亲窦欲峻,是清乾隆五十四年(1789年)拔贡,官至杭嘉湖道(正四品文官)。窦垿自幼深受儒学熏陶,四书五经烂熟于胸。
  窦垿15岁时,由于父亲窦欲峻在湖北襄阳担任知县,曾和哥哥窦塾到襄阳就读于鹿门书院。清道光元年(1821年)春,17岁的窦垿由襄阳返回昆明参加辛巳恩科云南乡试。由于窦垿十分崇拜北宋名臣范仲淹,对岳阳楼有挥之不去的情结,途经岳阳时,便第一次登临了岳阳楼。清道光五年(1825年)春,上次乡试落第的窦垿,又从湖北随州(道光四年,窦欲峻升任随州知州)返昆明参加乙酉科云南乡试。途经岳阳时,窦垿第二次登临岳阳楼。
  清道光五年(1825年),21岁的窦垿考中了乙酉科云南乡试第一名举人(解元);清道光九年(1829年),25岁的窦垿又考中己丑科第三甲第五十六名进士。窦垿中进士后,签分吏部学习,分考功司行走。此后,又升迁为文选司员外郎、江西道监察御史等职。
  清道光十七年(1837年)二月二十四日,窦垿的父亲窦欲峻在浙江海塘杭嘉湖道任上病逝。在京城任职的窦垿于三月十五日闻此噩耗后,悲痛欲绝。次日,便与夫人登车出京奔丧。四月到达浙江海塘料理父亲后事。五月间,与兄窦塾等扶柩返云南。途经岳阳时,窦垿突然感到,父亲与范仲淹一样,都是忧国忧民的好官,父亲鞠躬尽瘁病逝于任上,范仲淹鞠躬尽瘁病逝于赴任的途中,何不代父亲上岳阳楼凭吊范文正公?于是,窦垿怀着悲痛的心情第三次登临岳阳楼。道光二十年(1840年)正月,窦垿在老家守孝期满,带着夫人启程回京城任职。夏初,窦垿到达岳阳,第四次登临岳阳楼。
  以上这四次登临岳阳楼,窦垿是否触景生情写诗作对?因咸丰元年(1851年)窦垿和妻子、侄儿乘船途经洪江鸬鹚滩时,遭遇翻船事故,使他的许多文稿损失,便难以考证。然而他爱国忧民的情怀却在这一次次登岳阳楼中不断被厚植。
  道光三十年(1850年)正月,道光皇帝驾崩。同年的五月,刚升任从五品江西道监察御史的窦垿向继位的咸丰皇帝上疏,奏疏的主要内容是条陈以下九事:
  一、捐例宜永停。
  二、经征地丁正项钱粮,不宜坐视亏短。
  三、南漕既不能彻底清办,亦断难年年敷衍,势必终归于误,漕不可不豫筹补救也。
  四、盐课为财赋之大宗,源流不竭而日增,而国家不能以此致富,此甚不可解。
  五、各关税课,处处赔累,年年短绌,皆藉口于生计艰难,商货不行,亦难尽信。
  六、今日水道,江、淮、汉皆病,其害民糜费,不独河患为然,宜急筹并治。
  七、今日之兵,以之缉捕则嫌其少,以之糜饷则嫌其多,以之征调则无一之可用,不可不熟思整顿。
  八、京师宗室,满、蒙、汉八旗及外省驻防旗人,生齿日繁,生计维艰,人满之患,人人知其可忧,而皆委之于无可如何,恐非所以为国家万年有道之计。
  九、今日银贵钱贱,故地丁、漕盐、满汉兵丁之受病,皆在于此,不可不权其轻重多寡而任听愈趋愈甚。
  窦垿在以上九条为主要内容的奏疏中,抨击卖官救贫以解决府藏空匮的所谓良策。指出:捐例之行,污浊之风盛行,“捐班之仕途日广,科甲之仕途日隘。”可谓失计。他主张:“捐例宜永停。”并单刀直入地指出:“今日钱粮亏短之大病有三:由水旱灾荒而亏者,病在民;由包庇侵蚀而亏者,病在吏;由银贵钱贱而亏者,病在官。病在民者,蠲之可也;病在吏者,惩之可也。此皆易治之病。惟病在官者,为膏肓之疾。”
  窦垿还在奏疏中主张起用林则徐、唐鉴等老臣,“请皇上召用前云贵总督林则徐、前太常寺卿唐鉴为议政大臣。二人乃成皇帝擢用贻留之人,林则徐久任封疆,熟悉中外情形,其人心细而识裕,志大而谋忠,必能措置得宜。唐鉴由翰林御史任府道藩臬,其人学有本原,酌古而能达于今,持正而能通其变,亦必不负委任。”还建议咸丰皇帝把那些在鸦片战争中欺上瞒下、卖国求荣的人交部议治罪。
  窦垿的这份疏奏,谈的都是有关国计民生的大事,说的都是重贤臣,远奸佞的至理,充满着大胆直言的勇气、忧国忧民的激情。然而,咸丰皇帝却对这份疏奏“留中不发”。窦垿心情愤懑,便于当年8月请假回云南探望继母。10月,窦垿南下路经岳阳,第五次登上岳阳楼。面对着“衔远山,吞长江,浩浩荡荡,横无际涯;朝晖夕阴、气象万千”的洞庭湖,联想起杜甫、范仲淹、滕子京等先贤“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先天下之忧而忧,而后天下之乐而乐”的情怀,后来竟以失意而终的结局,窦垿悲从中来,愤然写成了如下一副世人传诵的长联:
  一楼何奇?杜少陵五言绝唱,范希文两字关情,滕子京百废俱兴,吕纯阳三过必醉。诗耶?儒耶?吏耶?仙耶?前不见古人,使我怆然涕下。
  诸君试看:洞庭湖南极潇湘,扬子江北通巫峡,巴陵山西来爽气,岳州城东道岩疆。潴者,流者,峙者,镇者,此中有真意,问谁领会得来?
  这副长联充分表达了中国文人精英以天下兴亡为己任的宏伟抱负,还将诗儒贤达的气质与山川城池的壮丽熔为一炉,既概括了岳阳楼丰富的人文景观,又展现了岳阳楼多姿的自然景观,不愧是长联中的杰作。窦垿的这副长联,后来由道光十六年进士、著名书法家、湖南道州人何绍基书写木刻后悬挂在岳阳楼主楼范记雕屏的两边。长联一挂出,就引来无数游人的赞叹和传诵。清光绪年间学者张舜镛赞叹窦垿的岳阳楼长联“大力包举,气象万千,有振衣高冈,俯视一切之概,叹为人才兴到之作,当与斯楼共存不朽。”清末经济特科状元袁嘉谷,则将岳阳楼的杜诗、范记、孟诗、窦联、何书合称为岳阳楼的“五绝”,并称赞窦垿“诗文并擅长,佳作林立”。
  窦垿第五次登临岳阳楼后,于咸丰元年(1851年)回到了云南。回云南后的窦垿做了很多造福桑梓的好事。如昆明因六河很久未疏通,遇到夏秋两季常常发生水灾,窦垿“乃倡言于大府开六河,与黄矩卿(黄矩卿即昆明人黄琮)少司马及各绅士履勘兴工”。咸丰六年(1856年)五月,云南爆发了杜文秀领导的回民起义。八月,成丰皇帝下旨“在籍侍郎黄琮、御史窦垿、总兵周凤歧,即著会同地方官筹办乡团,以佐兵力。”筹办乡团助官兵剿灭义军是一件出力难讨好的苦差事,此时的窦垿正在为继母守孝,本可以此为由推辞,但“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的窦垿还是与黄琮等人迅速筹办了团练。后来他和黄琮在对义军是抚是剿的方略上与云南的地方官意见不一致,云南地方官便将剿灭义军失败的责任全部推卸到窦垿、黄琮等人的身上。咸丰七年(1857年)年底,云南巡抚桑春荣劝说窦垿离滇回京城供职。咸丰八年(1858年)正月初九,窦垿便携带家眷从昆明起程。途经成都时,窦垿得知他已被云贵总督吴振棫弹劾而革职。进退两难的窦垿只好滞留在成都、重庆等地,在重庆的东川书院讲学并担任山长。
  同治二年(1863年)十月,窦垿得到同治皇帝的宽赦。经大学士倭仁、四川总督罗秉彰、河漕总督严树生等人的先后保举:“垿居官正直、贤声夙著,不宜以小故遽废终身。”于是同治便决定召见窦垿。窦垿在进京的途中,于十一月晦日经过岳阳,第六次登临岳阳楼并写有七言律诗一首:
  “卅载光阴六泛舟,白雪堆破夕阳楼。杜公戎马关山泪,范相江湖廊庙忧。雨楫晴帆今古在,高文名笔鬼神留。且随衡雁南征去,几许归来记七游。”
  同治皇帝召见窦垿后,委以知府职务,发往贵州差遣委用,主办城防局。同治三年(1864年)或同治四年(1865年),窦垿从京城前往贵州赴任。大约于四五月间经过岳阳,第七次登临岳阳楼。窦塘这次登临岳阳楼心情最好,因为他亲眼看见自己撰写的岳阳楼长联已经由何绍基书写后悬挂在范记雕屏的两边。他便用六登岳阳楼诗的原韵再写了一首七言律诗:
  “出处常怀范相忧,卅年七泛少陵舟。地收吴楚难为水,天设湖山供此楼。万顷外疑波不尽,千秋中有我来游。故人珍重书楹帖,好与张公墨妙留。”
  窦垿第七次登临岳阳楼后,于同治四年(1865年)六月辗转抵达贵阳。由于旅途劳累,竟于七月二十八日病逝,享年六十一岁。纵观窦垿的一生,不但用实际行动践行着深厚的忧国忧民情怀,其七登岳阳的诗作中也充分展现着这种情怀,体现了窦垿为官忧国忧民、奉公守法、刚正不阿的高尚品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