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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吃面不吃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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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1月，越共中央委员会批准了前国家主席阮春福辞去全部职务的申请。
表面上看，阮春福是因贪污事发而引咎辞职，但了解越南政治架构的人都知道，这是一场顶级权力斗争。
历数越南历任国家主席和政府总理的出身不难发现，很长一段时间内越南国家主席都出自越南北方，而政府总理都是南方人。
直到近几年，这项政治默契逐渐被打破，北方派占据了总理一职，南方派代表阮春福则成为越南国家主席。与此同时，阮春福的两名政治盟友也都跻身副总理。
此次阮春福遭到逼宫，他的两个政治盟友也随之下野。新任代主席武氏映春虽然也是南方派，但她的资历远不足以孚众。
毫无疑问，北方派取得了胜利，但今天我们要聊的不仅是越南的政治斗争，而是持续数十年的越南南北之争。
从这次政局动荡来看，双方的矛盾早已经上升到了国家层面，甚至刚刚统一不到半个世纪的越南再次面临着南北分裂的风险。
那越南南北方的矛盾又是如何产生的呢？
80年的南北分裂
越南战争时期，越南南北长期分裂，因此在许多人看来，如今的越南存在南北分化并不奇怪。但要是把越南的分裂完全归咎于美国，那也是过于片面的。
1884年是越南分裂的起始之年，此前一年法国趁越南国丧之际发起了对越南的新一轮入侵，法国军队兵分两路，一路直取首都顺化，一路扫荡越南北部，先后强迫越南阮氏王朝签订了两份《顺化条约》。
法国人依照越南历史上的“三圻”对越南进行有区别的统治。所谓“三圻”是对越南的地理划分，也就是三个地区，包括北圻东京、中圻安南、南圻交趾。
法国对越南的统治是以“保护制度”实现的，南圻是法国在越南的统治中心，中圻是法国的保护地，北圻是半个保护地。
按照《顺化条约》的规定，越南阮氏王朝依旧是名义上的统治者，不过阮氏已经成了偏安王朝和法国附庸，他们能触及的地方只有北圻。至于中圻，实际上由法国人和阮氏王朝共同治理。
在此之前，三圻只是一个地理概念。法国人来了以后，越南南北就成了两个国中之国。北边的阮氏王朝只知道维持传统农业生产，南边的法国殖民者则专注于剥削工业原料，并通过教育改革培养代理人。
久而久之，南北方形成了不同的生产方式和文化习俗。
法国殖民者对越南的统治一直维持到二战期间，随着法国人在欧洲战场上的溃败和头像，东方的日本失去了对这个老牌帝国的敬畏之心，他们开始谋划抢占法属殖民地，这样就可以阻止盟国通过东南亚向中国运输援助物资。
令日本人没有想到的是，经过几轮谈判，法国的维希政府就同意日本军队进驻越南。不仅如此，他们还会为尽其所能为日军提供援助。
维希政府的妥协使日本人胃口大增，他们不再满足于有限度的驻军。1940年9月和1941年7月，日军先后两次对越南发动进攻，当地法军一触即溃。
考虑到日后与英美等国的停战谈判，日本人没有直接清除法国殖民当局，而是允许法国军人和官员继续留在当地，形成了日本和法国对越南进行双重统治的局面。
这期间法国构建的殖民秩序遭到了严重破坏，随着战局的失利，两个统治者都开始在当地横征暴敛，例如1942年春法国就曾组织“谷米联团”，深入每一个村子搜刮粮食。
越南的无产阶级革命家胡志明对这段苦难往事深有体会，他曾说：“对于人民，我们有两个枷锁，法国人和日本人。”
1945年3月，在维希政府已经被新的法国政府取代的情况下，日本人干脆取缔了法国在越南的统治当局，把阮氏王朝的保大扶植成傀儡君主。
但这时的日本也已经是穷途末路，5个月后，日本对越南的直接统治随着它的投降一并结束。
为了防止美国、英国等盟国对本国形成新一轮剥削统治，胡志明和武元甲带领革命队伍赶在盟军进占之前发动了八月革命，成功夺取了北方的政权。
然而革命者还是没能保住整个越南，仅仅20多天后，法国军队就在附近英军的协助下重新回到了越南，北纬16度线以南的越南领土再次沦为殖民地。
北部的革命形势也不容乐观，中国国民党军队以盟军的名义进入北越，并在当地收编了一批代理人，指使他们制造暴乱。
面对严峻的革命形势，越南革命者不得不作出妥协，他们与法国人签订了一份《初步协定》，名义上加入法兰西联邦，法国政府则承诺给予他们自治权。
但对法国人来说，这份协定只是缓兵之计。1946年11月，法军对北方政权发动了全面进攻。
这是一场艰苦卓绝的战争，法国于1948年重新把阮氏王朝的保大帝扶上位，1950年争取到了美国的军事支持。直到1954年，越南民主共和国才在新中国的指导和支援下取得了奠边府大捷，继而打退了法军的进攻。
双方的战线最终维持在北纬17度，随后美国接管越南南部，并扶持了代表大地主、大资本家的吴庭艳，后者逐步废黜了保大帝，建立了兼具资本主义与封建主义性质的政权。
这之后便是人们耳熟能详的越南战争，1961年美国的直接军事入侵使这场内战演变成了反侵略战争，越南民主共和国政权面临的斗争形势也更加严峻。
直到1976年，越南才在共产主义革命家的领导下赶走侵略者、实现了统一。
从1894年到1976年的80多年间，形形色色的统治者来了又走，他们中有本土势力，有外来入侵者，有的实行民主政策，有的奉行专制统治，唯一的共同点是越南南北一直处于分裂状态。
即便在不同时期出现过短暂的政权统一，也无法消弭长期割裂产生的影响。
黎笋集团的激进改造政策
南北长期隔绝造成的经济差异最为显著，这其中土地制度与经济发展水平的南北分化尤为直观。
早在1960年，北方的越南民主共和国就宣称完成了社会主义改造。到南北统一前夕，北方共成立了1.7万个合作社，社会主义经济成分在社会生产总值中的占比高达88.4%。
1961年后，北方开始实行五年计划，初步建立起了一套重工业体系，工业生产总值在1965年后超过了农业生产总值。但北方的总体工业水平仍旧不足以支撑整个社会的发展，轻工业技术和规模尤其落后。
在农业方面，北方的土地公有化运动始于1958年，1970年前后基本落实。当然，北方的农业合作社也存在着许多弊端，比如农民生产积极性低下、技术条件落后等。
南方的土地所有制则一直以私有为主，大地主阶级一度垄断了土地资源。在底层民众的抗争和美国政府的干涉下，吴庭艳政府和后来的阮文绍政府曾经进行过两轮土地改革，每户的土地占有量被限制在130公顷，多出来的由政府收购，再分发给没有土地的农民。
在美国的援助下，南方的农业技术发展迅速，30%的土地上种植的是最新培育的优良品种，农业机械承担了70%的耕作任务，化肥得到有效推广。总之在南北统一前，南方农民已经习惯了土地私有制度。
在工业方面，南方更是比北方强大得多。南方工业以轻工业为主，有年产6万吨的制糖厂、年产1.1亿升的啤酒厂，半导体、电器产业也颇具规模。
在工业的带动下，南方的金融业、手工业也盛极一时，商品经济非常繁荣。
但这份繁荣下隐藏着巨大的危机，或者说它本就是美国和其代理人联手制造出的假象。南方经济极度依赖美国市场，一旦美国人不再需要南方政权，这里的经济就会在一夜之间被打回原形。
但是在南方人看来，是北方的社会主义政权毁掉了他们的钱包，并把他们强行带入计划经济社会。
除了经济差异，南北方民众的文化习俗也已经是天差地别，这一点在宗教方面表现得尤为突出。
北越与中国接壤，当地受到中国文化的影响，主要信奉中国传统的儒释道三教。而南方除了西方入侵者带来的天主教、新教，还衍生出了高台教、和好教等本土新兴宗教。
这些新兴宗教受众极广且与政治紧密联系，南方政权和统一后的越南政权都曾试图打压或取缔高台教，但在信徒的反对下，打压宗教的政策往往无果而终。
古今各国的无数前车之鉴都表明，宗教是影响不亚于阶级、种族的不安定因素。
一旦处置失当，这些本土的、外来的宗教也会撼动新的越南政权。
1975年11月，越南革命家长征在提交给中央的报告中写道：“要逐步消除两个地区的经济和社会差异，南方的私人资本主义经济的商业活动必须符合国家利益；要逐步把私人资本主义工商业、农业、手工业及小商业按社会主义路线进行改造，建立起国家、集体管理或公私合营的经济部门。”
另一位越南革命家范文同也指出，新政权鼓励南方的企业和工厂正常运转，为经济建设作出贡献。
可见越共的部分领导人不仅意识到“不患寡而患不均”是解决南北分化问题的关键所在，而且主张采取温和有序的措施，以免激起南方的反抗。
但此时越南革命领袖胡志明早已逝世，武元甲、长征等人也逐步被边缘化，执掌大权的黎笋急于在东南亚称霸，坚持实施激进的南北融合政策。
1976年7月，越共政治局颁布254号决议，要求南方铲除买办阶级、改造私营工商业，没收地主土地，一场轰轰烈烈的大改造正式拉开帷幕。
当年的六届议会和越共四大上，黎笋集团提出要在当前正在进行的第2个五年计划期间完成南方的社会主义改造，照搬北方的经济模式，立即取缔一切资本主义商业。
随着政策的出台，大批北方干部南下。这些干部自认为有着丰富的工作经验，却对南方的风土人情一无所知。他们只能生硬地执行任务，使南方的大批民众沦为无业游民。
之后黎笋集团又在越南各地设置新经济区，把南方的失业人员遣送到经济区从事生产活动，美其名曰“合理利用人力资源”。
从1976年到1978年的短短两年间，黎笋风风火火地推出了一系列融合措施，那它们的效果又如何呢？
难以挽回的分裂局面
且不说黎笋的举措能否实现越南南北的经济统一，他的种种反人道手段本身就在将南方推向自己的对立面。
本来南方百姓也没有沦落到无以为生的地步，也就不会对北方政权感恩戴德。至于那些遭到清算的人，他们当中有企业家，有技术人才，也有小商贩和手艺人，他们本就不是阶级敌人，反而先是被剥夺了生产资料，又被扔到异乡做“生产队的驴”，对北方政权的愤恨可想而知。
况且黎笋政权的改造目的也没有达成。
从一开始，北方政权的改造政策就遭到了南方地区的抵制，其中湄公河三角洲民众的抵制最为激烈。
1976年，越南政府在当地的粮食收购计划只完成了一半，并且每年的完成率都在下降。1979年底，越南二五计划已经接近尾声，当地却只有三分之一的农民和四分之一的土地被纳入名义上的集体化经营。
这与二五计划期间完成改造的目标相去甚远，可以说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失败。不仅如此，整个国家都受到了这场激进改造的影响。
按照越共的计划，越南将在1980年收获210万吨粮食，实现粮食自给。结果由于南方的抵制，当年的产量只有144万吨，政府不得不消耗大量财富从海外购买粮食。
随着经济环境的恶化，商品的供应量也一再收缩，不仅食物和生活必需品供应不足，药物供应也难以为继，政府索性号召民众自行上山挖草药。
奸商和腐败官员看准时机，联合构建黑市。当时黑市上一公斤猪肉要价高达30越南盾，一个普通工人花光一个月的工资也只够买两公斤。但是计划经济满足不了民众的日常需求，他们又不得不从黑市高价购买。
此时黎笋政权不但没有致力于改善民生，反而不断发动对邻国的侵略战争，老挝、泰国边境地区经常可以看到越南士兵的身影，柬埔寨更是被越南完全占领。
不断膨胀的野心驱使黎笋一头撞上了中国这块铜墙铁壁，不仅在1979年差点被攻陷首都，此后的十年也一直被牵制在中越边境动弹不得。
1984年至1989年，中国解放军各大军区先后进驻中越边境的老山、者阴山一带与越军交战，两山轮战的目的第一是维护国家主权，第二是锻炼部队，第三就是长期限制越南的经济发展。
事实证明，两山轮战的策略十分奏效，经年累月的战乱摧垮了越南经济，一些地区每人每月的粮食供应不足10公斤，其中多数还是难以下咽的杂粮。
这笔账，自然又被算到越南政府头上。
直到80年代中期，越南政府才幡然醒悟，开始把精力放在经济建设上。
1985年，越南进行了一场价格、工资和货币体系的改革。由于缺乏物质基础，这场改革不但没能拯救越南经济，反而造成了严重的通货膨胀。但无论如何，越南政府这回找对了方向。
一年后的越共六大上，越南政府宣布施行更大范围的改革开放政策。这次会议中经济被划分为国 营、集体、家庭、私人资本主义等成分，越共提出“有计划的商品经济”概念，南方赖以为生的私有经济和商品经济终于得到了北方政权的认可。
经过近30年的摸索，越南经济才算重新回到正轨。
然而新的问题随之而来，越南南北的经济发展再次失去了平衡，只不过这一次失意的不是南方。
虽然越南政府一再引导投资者重视北方，但鉴于之前80年的经济建设，南方天然地受到外国资本的青睐。
2016年是越南改革开放走向成熟的一年，越南统计局公布的数据显示，胡志明市凭借以 6737个项目、452.9亿美元的注册资本高居投资地榜首。
胡志明市在1975年以前的名字叫西贡，是当年的南方首都。除此之外，巴地头顿省、平阳省、同奈省分别凭借342、3050、1368个项目以及270.89、265.99、258.71亿美元的注册资本分列前四名。
与此同时，随着南方派系在越南政府高层的崛起，北方的话语权被进一步削弱，并形成了北方出国家主席、南方出政府总理的暂时妥协局面。
可即便如此，南方民众也并不领政府的情，40年前被迫害到家破人亡的那批人尚未故去，当年的惨状历历在目，他们会告诉子孙后代现在的政府曾如何对待他们。
时至今日，南方的对立情绪没有一丝缓解，北方民众也开始不满于经济上的落后。
80年的分裂造就了一只大号火药桶，这是美国人、法国人、越南人共同犯下的罪行。然而越南政府明知它的威力却还要亲手将它点燃，这怪不得别人。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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