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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有句古话, 叫亲兄弟, 明算账。即便亲如手足, 如果账算的稀里糊涂,最终也容易导致手足反目。
这个道理放在巴解和约旦王国身上,再适合不过了。
众所周知, 巴勒斯坦和约旦都属于阿拉伯民族,而且有着共同的宗教信仰。
但少有人知的是, 在1921年以前的上千年里, 约旦王国也是巴勒斯坦的一部分,传统意义上的巴勒斯坦, 是包含约旦王国在内, 直到1946年,约旦王国成立, 两个兄弟才分家。
所以从这个意义上, 约旦和巴勒斯坦的关系, 要远比其他阿拉伯国家和巴勒斯坦的关系更加亲近。如果将后两者的关系比作同宗族兄弟的话, 那么前两者的关系甚至可以称之为手足兄弟。
两个兄弟分家的时间, 并不比台湾和大陆分家时间早多少。
大家好,我是晓张, 今天跟大家讲的,就是这对手足兄弟,从亲密无间,到反目成仇以至于大打出手的黑九月事件。
黑九月事件的最大赢家是约旦, 而最大的输家却是位于巴勒斯坦北边的黎巴嫩。
言归正传。
这事首先要从1967年6月份的第三次中东战争讲起。
战争共持续了六天,所以也叫六日战争,以色列主动出击, 先后占领了埃及的西奈半岛、叙利亚的戈兰高地、约旦河西岸地区、东耶路撒冷以及加沙地带,共达65000多平方公里的土地。大批巴勒斯坦难民被赶出家园。
以色列实际上占领了整个巴勒斯坦,阿拉伯兄弟们在此战中颜面尽失。
这里边的约旦河西岸以及东耶路撒冷,自从1948第一次中东战争之后就一直在约旦手中,约旦在这里统治了将近二十年。
按说如果没有什么意外, 几十年以后,这里慢慢也就成为约旦王国的一部分,如果故事真是这样发展的话,今天的巴勒斯坦估计就只剩下加沙。如果犹太人再贪婪一点连加沙也吞掉的话, 今天的巴勒斯坦搞不好就分别称为以色列和约旦王国的一部分。
理想很丰满,显示很骨感。
毕竟, 以色列从来就没同意过笔者的这个方案。
第三次中东战争以后, 约旦退出约旦河西岸和东耶路撒冷, 这里的100多万巴勒斯坦人沦为难民, 出于对约旦王国的亲近关系, 其中40多万难民逃入约旦王国, 形成庞大的难民营。
一同进入约旦王国的还有巴勒斯坦解放组织。
巴解成立以后的主要根据地在约旦统治下的约旦河西岸, 但这次老家被端,巴解旗下各个武装组织,包括法塔赫在内,纷纷随同难民进入约旦境内,以约旦为基地,继续对以色列发动武装反抗斗争。
而庞大的难民营也为巴解组织发展成员、扩充力量提供了源源不断的兵员。
所以从1968年开始, 巴以冲突就打成了这种模式:巴解武装组织采用游击战术, 从约旦出发, 跨界袭击以色列,干完以后回到约旦休息。而以色列人要报复, 也是跨过约旦国界,进入约旦打击巴解组织。
现代约旦军队
约旦如果出手拦阻, 必然也在以色列军队的打击范围, 如果袖手旁观, 不仅国家主权形同虚设,它的巴勒斯坦兄弟们也会在背后画圈圈。
这就很尴尬。
现在这笔账已经基本算不清了,约旦想要脱身, 很难。
2001年美国侵略阿富汗的理由,就是指责塔利班政府包庇拉登集团。塔利班政府如果交人,就会失去穆斯林兄弟们的信任,如果不交人,就要面临亡国危险。
故事讲到这里, 我们要先暂停下来谈谈当时的国际环境的变化。
第三次中东战争确立了以色列的战略优势,甚至从此改变了它在中东国家心中的地位,迫使阿拉伯兄弟国家不得不接受一个犹太人国家的存在。
用大白话就是, 过去大家还抱有将犹太人赶下海的理念, 但是此战之后, 周边阿拉伯国家彻底认识到, 他们搞不定犹太人。
灭不掉, 也打不过, 这是铁的事实。卧榻之侧躺着这么一个强大的敌人,有人就开始动摇了。
在美国的影响下, 和美国关系密切的约旦国王侯赛因·伊本·塔拉勒开始尝试提出政治和解方针。
这被巴解组织视为对这个阿拉伯世界的背叛,一些激进的巴勒斯坦人甚至指责他为“帝国主义的走狗”,这一点让这位三十多岁的国王难以忍受。
第二个问题是, 巴解组织从来没有放弃对巴勒斯坦难民的管辖权, 也就是说,我们的难民虽然大批量进入约旦境内, 但作为巴勒斯坦唯一合法代表的我巴解,依然拥有对他们的管辖权。
进入约旦国境之后的巴解组织拒绝服从约旦法律,为管理本国难民,巴解组织在约旦的国土上运行自己的司法系统,还散发武器对难民进行武装,俨然是国中之国。
即便约旦想要消化掉这部分难民, 也要必须跨过巴解这道槛。
这就有点刘备那味道了。吃你的,穿你的, 用你的, 搞不好还要反噬你。
第三个问题, 巴解虽然是阿拉法特领导的法塔赫作为最大武装派别, 但法塔赫并不是唯一的巴解武装。
中东双雄
我们在之前的文章《一文看懂巴以冲突为何难以化解?》提到过, 巴解是一个巴勒斯坦各个政治派别的联盟组织, 某种意义上,他的地位有点像西方国家的议会, 以及我们曾经的政协。
所以后来巴勒斯坦建国的时候, 所有的政府架构都是有巴解开会投票同意产生的, 这也是巴解能被国际广泛接受为巴勒斯坦唯一合法代表的原因。
那么问题来了, 当时的巴解内部, 有多个武装派别。
我们简单介绍下:
巴勒斯坦民族解放运动,简称法塔赫,埃及支持建立, 最早创建目的是在背后骚扰以色列, 缓解埃及正面战场的压力。
不过阿拉法特成为法塔赫领导人以后,则开始寻求像整个阿拉伯世界寻求支持,和埃及的关系渐行渐远。
实力排名第二的人民解放战争先锋队,简称“闪电游击队”,隶属于叙利亚“阿拉伯社会复兴党”,成立初衷是为了对抗埃及对法塔赫的影响。
不仅如此, 叙利亚还支持建立了“人阵”(PFLP)和“人民民主阵线”(PDFLP)。
伊拉克帮助建立了“解放巴勒斯坦民主阵线”(DFLP)和“巴勒斯坦人民斗争阵线”(PPSF)。
总之所有的成员背后都站着一个大哥,而叙利亚和埃及以及伊拉克并非我们表面看到的那么和睦,尽管在道义上大家都是战友,但是主观目的上都要受到背后带头大哥的影响。
既然聊到这了, 不妨多说两句。
犹太人的梦想是在巴勒斯坦建国,但这未必是巴勒斯坦人的梦想,如果没有大国干涉, 巴勒斯坦人甚至是整个阿拉伯人的梦想,并不想今天看到的那样,在中东地区纷纷划地而治, 成立埃及、沙特、约旦、叙利亚、伊拉克这样子一堆散装国家。
阿拉伯人曾经有他们自己的国家, 这个国家曾经存在了数百年, 这个国家反过来又强化了这个民族的认同。
当这个国家不存在的时候,他们是一直处于被异族统治的, 先是蒙古人, 后来是突厥人,然后突厥人不行了, 西方人又来了。
一个被异族统治了几百年的民族,在异族衰落以后? 怎么会想要各自独立建国?
(关于这一点内容太多, 我会在下一篇文章单独讲述。)
所以说巴勒斯坦人从来没有在当地独立建国的想法, 如果说巴勒斯坦人一定有什么愿望的话,他们的愿望应该是和周边的阿拉伯国家合并成一个大阿拉伯国家, 然后巴勒斯坦成为大阿拉伯国家的一个行省。
这种思潮在今天的阿拉伯世界依旧流行, 叫泛阿拉伯主义。
巴勒斯坦人有这个想法, 周边的国家也有这个想法,在他们的执念里, 巴勒斯坦人应该成为埃及或者约旦或者叙利亚的一部分, 总之不能划给以色列人。
1920年的的巴勒斯坦和叙利亚
所以如果第一次中东战争阿拉伯国家取胜, 接下来肯定要爆发的是阿拉伯国家内战, 然后由一国拿下巴勒斯坦,完成局部统一。
但是那样后来就没有巴以冲突了,美国人不愿意, 苏联人也不愿意啊。
甚至一部分以色列人也不愿意,犹太复国主义里有个派别叫修正锡安主义,他们的诉求是在整个巴勒斯坦地区建国,这个主义发展出来的利库德集团,现在是以色列的执政党。
所以巴勒斯坦必须要单独建国,它不能全部划给以色列, 也不能除了以色列以外全部划给埃及或者约旦或者叙利亚。
因为只有这样,才有吵不完的架, 美苏才能以和事老的身份渗透到中东世界, 为自己攫取利益。
这也是为什么在后来的巴解组织内部, 会有周边那么国家支持的那么复杂的各个派别的原因。
没错, 大家其实都希望这里属于自己。
言归正传。
巴解内部各为其主, 打以色列大家立场肯定一致,但是现在轮到约旦了, 不好意思, 我要为金主爸爸负责。
所以在这场愈演愈烈的约旦和巴解的冲突中, 叙利亚和伊拉克力主巴解继续借道袭击以色列,叙利亚甚至还鼓励法塔赫尽量跨境约旦而不是叙以边境袭击以色列, 以免以色列报复的时候扯上叙利亚。
而因为埃及逐渐调整立场, 开始亲美,巴解组织在骂约旦国王的时候, 顺带着骂埃及总统纳赛尔是“美帝国主义代理人”、“阿拉伯世界的叛徒”。
纳赛尔气的头昏脑涨,告诉约旦国王侯赛因·伊本·塔拉勒赶紧教训一下这帮人。
纳赛尔
双方矛盾越来越大,早在1968年夏,约旦国王就威胁要“采取坚决有力的行动”打击游击队。1968年中到1969年底之间,双方发生了不下500次暴力冲突。
1970年8月30日晚, 巴解游击队与约旦军队在首都安曼开始爆发武装冲突,9月5日, 阿拉伯联盟赶紧介入,双方在开罗开会达成协议停火, 不过仅仅过了一个晚上,冲突再次爆发, 7日,在阿拉伯各国的努力下, 会议决定成立一个四国监督委员会,监督双方继续停火。
在巴解和约旦军队于8月30日爆发冲突的第二天, 伊拉克陈兵伊约边境,宣布伊拉克军队将不惜一切代价保护巴解游击队, 美国尼克松马上针锋相对:如果伊拉克和叙利亚威胁到约旦政府,美军将马上介入干预。
一场战争一触即发。
就在这时,一个更加不可控的事件爆发。
1970年9月6日,巴解内部派别“人阵”劫持了三架英国、德国(西德)、瑞士的客机进入约旦,300名美国、英国、以色列、西德和瑞士的乘客被劫持到约旦境内的一片沙漠地带,用来要求西方国家释放被关押的巴勒斯坦“囚犯”。
9月12日,他们在沙漠中炸毁三架飞机,又在开罗机场炸毁一架美国泛美航空公司班机。本次劫机事件令约旦政府和国王在国际上声誉扫地,埋藏许久的矛盾终于激化。
约旦军方在没有接到国王命令的情况下,开始在安曼街道上对巴勒斯坦人开枪, 甚至进入难民营对难民大开杀戒。
5天以后, 在美国的支持下, 约旦政府军向约旦境内的5万多巴解游击队发动大规模进攻, 为了确保胜利, 约旦国王甚至通过美国向以色列寻求帮助,以色列马上做出回应, 大批武器被提供给约旦。
与此同时,为了避免叙利亚出兵帮助巴解游击队, 以军主动出动空军, 空袭叙利亚。
叙利亚自顾不暇, 伊拉克被美国威胁, 所有的帮助最终只停留在口头上。
在随后的5天里,约旦政府军重创了巴解游击队,打死了至少4000名巴勒斯坦游击队员,打伤无数。随后,侯赛因为了彻底消除隐患,又大肆屠戮万余名巴勒斯坦难民,造成震惊世界的“黑九月事件”。
在随后的几个月内, 巴解组织被重创, 将近一半的武装人员被打死,阿拉法特的法塔赫甚至因为战斗减员过于严重而陷入崩溃。
到1971年的7月份,损失惨重的巴解残余力量彻底失去在约旦生存之地,被迫撤入黎巴嫩。
黑九月事件使约旦与巴解组织的关系彻底破裂,并导致了巴解组织及其游击队对约旦乃至于西方的猛烈报复。
1971年9月,为报复约旦的背信弃义, 法塔赫秘密成立了一个暗杀组织——黑色九月,专门用来发动暗杀行动。在随后的两年里,巴解组织把推翻约旦国王侯赛因的“傀儡皇家政权”作为它的斗争目标。实施了对约旦的一系列袭击。
1971年11月28日,暗杀了访问开罗的约旦首相瓦希菲·阿尔·达尔。
1971年12月,驻英约旦大使、前约旦法院长、策伊德·阿尔·立法伊暗杀未遂。
1972年9月5日,武装侵入德国慕尼黑奥林匹克会场,将奥运村以色列代表团选手及教练合计11名杀害。
诸如震惊世界的话咱就不说了, 故事讲到这里已经没有正义可言。
由于黑色九月组织的行径引起了众怒, 这个组织在活动了两周年以后被阿拉法特解散。
需要强调的是, 黑九月事件同时也恶化了约旦和其他阿拉伯兄弟国家的关系。
九月战争结束前后,利比亚、阿尔及利亚、科威特、埃及等阿拉伯国家断绝了与约旦的外交关系。利比亚和科威特分别取消了给予约旦的2520万美元和3920万美元的年度援助金。
不过,解决掉巴解这个挡在约旦面前的老大难题之后, 约旦一方面和以色列达成政治和解,另一方面开始专心发展内部经济,小日子开始逐渐红火起来。
现在的约旦首都安曼夜景
故事还没完。
巴解搬到黎巴嫩南部以后, 命运的齿轮开始了连锁变化。
黎巴嫩国内形势更加复杂,一万平方公里的土地, 还分成伊斯兰教和基督教,内部派系一拨又一拨,每一派都有自己的武装,政治平衡非常的脆弱,1975年开始双方又打了一场持续15年的内战, 到现在黎巴嫩也没恢复元气。
黎巴嫩国内宗教分布
巴解组织迁到黎巴嫩南部以后,以此为基地发动对抗以色列的袭击,于是又导致了1982年的第五次中东战争。
在这次战争中,以色列带着黎巴嫩长枪党对战叙利亚和巴解组织,其他阿拉伯国家则袖手旁观, 选择了纸面上的抗议。
毕竟,埃及早在1978年就和以色列签署了和解的《戴维营协议》,伊拉克忙于两伊战争,约旦早已和以色列眉来眼去。
签署戴维营协议当事人
能下场帮场子的就只有叙利亚。
以色列仅花了八天时间就拿下黎巴嫩南部地区。
黎巴嫩内战各方控制区域
这马上又引起一系列连锁反应。
黎巴嫩南部被以色列占领以后, 四十多万什叶派黎巴嫩难民逃到北方, 而此时的黎巴嫩正处于十五年内战中, 没有人去关心这些人的死活。
但一个域外力量此时登场。
此时刚刚经过伊斯兰革命上台的伊朗宗教领袖霍梅尼对这批难民伸出了“援手”,在什叶派宗教领袖霍梅尼的号召下, 黎巴嫩真主党在难民营成立,此后真主党逐渐坐大, 现在是黎巴嫩最大政党, 也是世界上最有实力的一支游击队。
一句话概括, 黎巴嫩真主党就是伊朗在黎巴嫩的代言人。
毫无意外,真主党必须反以色列。所以每逢巴以爆发冲突, 真主党必须站出来帮帮场子。
如果说巴勒斯坦是巴以冲突第一战场, 那么黎巴嫩就属于巴以冲突的第二战场。
以色列头疼, 黎巴嫩更头疼, 现在的黎巴嫩, 真主党是第一大政党, 拥有最强武装力量,在黎巴嫩属于政府军也无可奈何的一个存在。
再回来说说巴解。
巴解组织在第五次中东战争中再次被以色列击败,在国际斡旋下,被迫撤出黎巴嫩, 总部迁到北非的突尼斯活动。
而第五次中东战争同样标志着阿拉伯联盟对以色列的战争基本结束。此后除了真主党和巴勒斯坦新崛起的哈马斯继续坚持武装推翻以色列,周围国家再无勇气和以色列开战。
于是就开始了和谈。
1993年,巴解和以色列签署《奥斯陆协议》,宣布放弃对以色列敌对政策, 放弃武装斗争。第二年,巴解终于可以安安心心从突尼斯撤离, 回到巴勒斯坦自治地区。
签署奥斯陆协议当事人
在共同的政治诉求下, 巴解和约旦也终于放下仇恨实现和解,毕竟双方打断骨头连着筋。
很多事就突然变得没有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