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偶像:舞台光鲜与现实窘迫交织,多数迫于生活压力离开

“长白参,乌拉草,白山黑水都是宝!”最近,东北长春地下偶像组合BLOSSOM的《在东北的偶像》表演视频迅速在各平台火出了圈。
地下偶像通常指活跃于规模较小的演出中、粉丝量和媒体曝光都极为有限的偶像团体。从2022年9月到2023年7月,中国的地偶团体数量从53支增加到99支,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几乎翻了一倍。
地偶行业发展现状究竟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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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偶团体Myosotis-Official
1 发展现状如何?
地偶专场出现在北上广音乐空间(livehouse)
地下偶像,这种特色偶像文化起源于日本,指的是以本地社区剧场演出为核心,通常不会在主流媒体出现,没有通过经纪公司出道的艺人或是团体。
在日本,每年约有一万名少女自称为偶像,而大多即便是出道了,也没有任何名气,她们散布于日本首都圈和阪神都市圈等地区,默默无闻,但始终对偶像这个角色充满执着。在韩国,几千人的练习生,每年出道就几个,竞争激烈堪称一场“饥饿游戏”,这股风潮也在国内越刮越猛。
和正统养成系偶像相比,“地下偶像”门槛不高,无法获得主流的商业资源,大多是兼职的打工人凭兴趣爱好在做自营性质的团体。
跟主流偶像组合不同,地下偶像一般没有专业的运营团队,需要自己宣传和组织表演活动,甚至自己负责社群的交流,维护和运营(也会有部分活动由粉丝发起)。这些团体通常在地下场所,比如小型的剧场、咖啡厅、live house,甚至是街头巷尾进行表演。
虽然《在东北的小偶像》让BLOSSOM等地域风格明显的地偶团体被更多人关注,但实际上,地下偶像从日本兴起后,早已形成圈子。在国内,成为地下偶像和追随地下偶像的人也不在少数,在微博@地下偶像相关揭示板以及一些相关超话里,聚集着很多地偶粉丝,也有很多人主动发起组队邀请,希望成为地下偶像团体。
今年演出市场的复苏,正在惠及地下偶像的扩张。
2021年底,国内的地偶团体加起来还不到20个,北京只有5个左右,随着今年演出市场空前火热,随后拓展到10-20个,水面下蛰伏已久的地偶也悄悄浮了上来。连抢不到livehouse门票的年轻人们也挤进了现场围观。从2022年9月到2023年7月,中国的地偶团体数量从53支增加到99支,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几乎翻了一倍。
地偶演出逐渐蔓延到城市的角角落落:曾几何时,偶像们仅仅能在漫展或是商场里临时搭建起简陋的舞台、与动漫社团和coser们同台演出,从2023年夏天开始,越来越多的地偶专场出现在北上广等大城市的音乐空间(livehouse)。
演出市场悄悄掀起了一阵地下偶像的热风,席卷着北上广等一二线及以下城市。据不完全统计,自3月25日起,内地敲定近百场地下偶像演出、数十支偶像组合参与。
在灯光黑暗的livehouse里,舞台上的偶像随着日系动漫歌曲奋力起舞,台下粉丝则重复着经典的日式应援动作,彩色应援棒在高速舞动中幻化成一片光影。演出之后的特典会上,粉丝们排着队购买几十元一张的合签券,与偶像热切地合影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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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偶团体Lumos荧光计划。
2 何以吸引人?
地偶成员与粉丝间特别的情感体验
对走入一场地偶演出的局外人来说,无论是舞台上的偶像,还是舞台下的粉丝,看起来似乎全都荒诞不经。大多数人都能在以Kpop为代表的地上偶像产业中收获颇多的视觉快感,舞台表演整齐专业,MV制作精良。
相比之下,地偶们的舞蹈简单如中学生社团,歌唱表演有时声嘶力竭至破音,对许多人来说几乎不具观赏性。
何以吸引人?
对于普通观众来说,地下偶像的追星体验要比顶流偶像好得多。你只需要花上一百元左右,就能在一个小剧场里欣赏到她们长达两小时的演出,且舞台离观众只有一步之遥。
台上的偶像们大多是20岁左右的女孩,打扮得如同日本动漫中的少女,在观众的应援声中,她们跳着整齐划一的舞蹈,尽情展现可爱和魅力。
2020年《中国青年报》联合中国社科院对青年一代社交情况的调研显示,40.2%的人表示自己存在不同程度的“社恐”,52.7%的人认为自己缺乏社交技巧,55.6%的人对自身条件不够自信。也就是当代不少青年人认为自己不擅长社交,或者说有社交压力。
台下披着汗巾、嘴里叼着荧光棒热烈应援(专业术语为“wota艺”,源自日语中的“御宅族”otaku)的粉丝们,甚至可能让初来者感受到一丝恐惧——这些人全然沉浸于自己的世界,完全投入在高强度的应援动作中,似乎并不那么在乎舞台上正发生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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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出仅是其中一部分,互动才是目的
对于一名内行的粉丝而言,整个地偶游戏有着清楚的“玩法”,演出仅仅是其中一部分:你可以因为各种原因(外表、气质、经历、舞台风格等等)对某一名偶像产生兴趣,来到特典会与她进行线下的互动,并常与其微博互动,具备良好职业素养的偶像则会给予很“甜”的回应——用粉丝们的话来说,“甜”意味着偶像能够迅速地记住你的名字、正确地开展话题、在合影时靠得很近等等。
在这里,“甜”泛指使人感到幸福的、心跳加速的亲密互动,这是地偶游戏的短期目标,粉丝与偶像之间更长期的关系也建立其上——无论是“爱”也好,“梦想与支持”也好。
如果说这场游戏的规则在地偶的演出现场仍略显晦涩,那么演出后为偶像和粉丝提供见面交谈机会的“特典会”已将规则明晰地印在了纸面上。
偶像的座位前往往张贴着绚丽的海报,写明每一件周边的价钱、每张合影券附赠的对话时间和互动的详细规则:“购买通行证后请选择任一成员并按排队顺序等待和成员合影,使用时请将通行证交给staff做剪角处理……合影可指定动作,但禁止与成员有过于亲密的身体接触或成员本人不愿意做出的动作。”在特典会上,作为规则执行者的staff(工作人员)总会在粉丝与偶像的互动时,若即若离地站在附近,用手机记录聊天的时间、观察互动的动作是否有所出格。
同时,他们也知道,在游戏内建立起的感情和关系无法被移置入地偶产业外的日常生活中,也有意识地避免与偶像在日常生活中进行私下的联系(“私联”),或是发展进一步的关系。
或许,游戏与现实世界的边界正是地偶世界的魅力所在:清晰的规则使人感到安全,在现代性的自由所带来的手足无措中,充满规则的、虚构的、难以真正伤害到我们的游戏往往具备独特的吸引力,“游戏让我们得以切身体验这种模糊性被一扫而空的情境……游戏是一种规则的乌托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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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何日进入主流?
不少地偶成员是兼职,多数迫于生活压力离开圈子
相比于更为人所熟知的“养成系偶像”偶像团体SNH48、AKB48 Team SH,中国地下偶像产业仍旧是小众中的小众:截至2023年7月,大多中国地偶的微博关注人数不多。相较于靠一场总决选就能斩获过亿收入、成员均有固定底薪的SNH48,中国地偶团体不仅开不出稳定的薪水,一些团体甚至要求应聘者“有一定经济条件可以支持排练、舞台的开销”。
这是一份对于怀抱着舞台梦想的年轻人来说入不敷出的职业,大多数偶像会在一两年的偶像活动后由于生活压力、人生规划等原因离开地偶圈,还有不少是兼职。
没有成熟的粉丝应援会、没有丰富的二次创作、没有影视音乐等周边产业,相比于成熟的偶像产业,地下偶像更像一种偶像产业的“初始状态”——仅凭业余的舞台与简单的互动空间,地下偶像何以吸引年轻人加入?
据@后浪研究所九鱼、杨柳的一篇文章提到,她在工作之余,加入了北京地偶团体Lumos荧光计划,成为其中一员。当时,Lumos荧光计划成员柠檬汁自我介绍说,她是一个996的广告行业打工人,在周末兼职做地下偶像。4名成员一般在晚上7点以后,下班后约在北京四环开外的一家公用健身房排练。还有的时候一些曲目不需要4个人同时上场,她们就会两两相约去对方的公司,找一面公用镜子练习,地偶几乎占据了她们全部休息时间,选曲、排练、联系场地对接、制作周边,都要用工作之外的时间兼职完成。
4个人碰面时,往往都是自己在家练好舞蹈动作,见了面就像特种兵一样,1个小时合练完毕。
成员小蓝提起组建Lumos经历时说,一次偶然,她在网上刷到一场上海地下女子偶像团体的演出,她死去的念头又复活了。在那个视频里,台下100人左右规模的观众,和正统偶像比是很少,但台下的氛围相当热烈。
她回想起了中学时期喜欢AKB48团体的那种震撼,平时她们是一群普通的打工女孩,台上她们每个人都可以是舞台的中心。
说干就干,经过考察,她们开始成员招募。方法很原始,在微博上建了个Lumos荧光计划的官号,发布了一张用PS制作的简单海报,上面写着“北京地下女子偶像团体招新”,然后在微博、贴吧、QQ群等所有能想到的渠道扩散。
Lumos的要求不高,第一,成员必须有舞蹈基础。第二,必须要签约。有了练习生时期的经验,必须要用白纸黑字的形式维护成员稳定参与偶像活动。仅仅一个月,4个女孩就这么凑在一起了。第三位加入的成员,柠檬汁在微博上看到了招募消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就来了。第四位成员十二,只是喜欢二次元文化和宅舞,刚毕业到北京工作想找个社团继续自己的爱好,也稀里糊涂上了Lumos的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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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台上的光鲜与舞台下的窘迫
从时间消耗上看,地下偶像才是主职工作,虽然这份兼职的收入暂时还撑不起生计问题。成员小蓝她们都觉得,“工作只是为了支撑我们在北京不被饿死,如果有一天地下偶像的收入能养活我了,我会毫不犹豫辞掉工作。”
2022年,Lumos还处于入不敷出的阶段,启动地偶事业完全是孤注一掷。团队staff各拿了几万元,垫付了一部分启动资金,服装、场地租赁、排练厅费用,这些都是燃烧的经费,唯一的期待是打算从团队之后的收益中一点点扣回来。对地下偶像来说,演出是地偶收入的最大头部分。而去年在疫情影响下,几乎半年,她们都没能有一次公开演出。
今年随着演出市场复苏,她们的境况已经好了很多。
虽然现在也没有回本,不过现在这个差距已经在不断缩小了。
翻看Lumos荧光计划微博,从2021年成立至今,目前粉丝已升到近10万,演出密集,整个10月,几乎隔一天都有一场。演出地点也从最初的北京,目前已拓展到西安等地。
不过,能从“地下”走到“地上”的偶像终究是少数中的少数。收入微薄,是地下偶像群体面临的尴尬现实。衣食住行,包括妆发和排练费用,大多需要她们自掏腰包。许多人不得不在偶像身份之外,找一份全职工作养活自己。
在日本《地下偶像的青春》纪录片中,NHK电视台给出了这么一个数据,有高达80%的偶像团体都是地下偶像,但收益占不到整个偶像市场的20%,绝大多数收入不到12万日元(约6240元人民币)。
查询多个票价网可发现,地下偶像特典票价多在30-200元,即便如此,社交平台上仍有网友称,200元的价格“感觉偏高,不香”。
舞台上的光鲜与舞台下的窘迫,共同构成了女孩们逐梦演艺圈的现状——美丽,但残酷。
地下偶像进入主流还有多远?
南都要闻出品
整合:易福红
文/图来源:界面新闻 中新社 地偶团体微博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