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潮|馒头与米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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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历史真相如传说所言,馒头为诸葛亮先生发明的,我由衷地要感谢他。不过在感谢孔明先生之前,我先要感谢一位真正的“制造”者——我的母亲。
我家院子里有一棵榆树,早已高过了二楼的屋顶,我小时候很少在树下玩耍,每次看到榆树粗糙的树皮便生出一种恐惧感,我几乎是从来都不用手去摸它的,即使走到树底下也是为了看清从树身上掉下来的一种“锹甲”,黑亮扁平的三节身子,加上一对钳子般的武器,俨然一副全副武装的大将军模样。榆树底下不光有失足的锹甲,还有一小座水泥的灶台。
无论春夏秋冬,我的童年里是没有冰箱的存在的,除了小卖部里的冰柜,一般的人家是从来都没有的。为此,一家人的主食便要及时地准备好,没了就做,从来没有冷冻冷藏一说。
蒸馒头的时候,便是我到榆树底下的时候。
那时,室内的厨房灶台烧的是蜂窝煤,每次晚饭后母亲便要给灶台喂上一颗煤球。母亲先把灶里上下两颗煤球用火钳夹出来,最上面的一颗已经烧得通红,下面的一颗快烧尽的缘故,已经显出灰白,似已到了迟暮之年。母亲将通红的那一颗放在底部,再从厨房的角落煤堆里夹上一块崭新的黑煤球放到最上面,这样就完成了换煤,到了第二天早上,那颗黑煤球也会烧得通红通红的。那颗退役的煤球,尽管其内部仍在缓慢地燃烧,但因我的贪玩而会提前结束它的“生命”,我用火钳夹着它到水龙头底下,煤球遇水而释放出的白气和“滋滋”声会使我暂时地“着迷”,我的玩心也因此得到了极大地满足。因为总少不了堆放几十个煤球的缘故,厨房的一角白墙总是乌漆墨黑的。遇到品质极差的煤球,通常的情况下会提前燃尽或者燃了一半就熄灭掉,那就只能烧柴再将其点燃,先把这顿饭做了再说。煤球的火力,做菜煮汤正合适,可是要论蒸馒头还是差了许多。
我喜欢蒸馒头,因为可以烧柴,实际上是借机玩火。人类对火的崇拜或者好奇是骨子里的,我将一根又一根的树枝木柴送进灶口里,有些湿柴还会在另一端吐出滚烫的泡泡,伴随着噼啪的声响,我会出神地看着它们与火焰融为一体,那温暖的颜色,靠得近些,脸上身上都是发烫的。偶然的几片榆树叶旋转着掉落到脚边,我会把叶子扔进火中,一瞬间叶子便消失了,有一次我把塑料袋丢了进去,一股黑烟很快地就窜出来,刺鼻的气味充满院子,为此,母亲没少责骂我。以后我便学乖了,不然我很有可能失去帮忙“烧火”的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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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料图。CFP。
蒸馒头的火力没有什么特点,就是要猛火。正旺时,火焰会从锅底与灶台的缝隙处冒出来,一伸一缩,像一条尖尖的舌头,舔舐着空气。母亲将发酵好的面团一圈一圈地摆放到锅里,并嘱咐我不能“偷看”,那意思是说,不要中途偷偷揭开锅盖。据说这样“偷看”一下,馒头就再也蒸不熟了。这样的例子还有很多,油炸东西的时候不能站在锅边说“油少了”之类的话,不然锅里的油就会少掉,我曾因为这么说过一句,而惹母亲生气。小时候的我十分叛逆,我曾趁母亲离开的间隙揭开锅盖看了一眼那未成熟的面团,样子极丑。盖上锅盖后却十分地后悔,万一时间一到,母亲发现馒头半生不熟,一定会找到我的头上,那时我的事情岂不要败露……想着这些,我便很担心那些馒头的“生死”。可是时间到了,母亲揭开锅盖,看着一个个胖乎乎的馒头,很快地就捡出来一个让我尝尝,我咬了一口,熟的。可是从味道口感来说,感觉比没有被“偷看”过的馒头差了点。
刚蒸得的馒头又烫又蓬,马上从热锅里捡出来一个,因为烫,不得不左手右手地换着拿,虽然烫,但是嘴巴已经尝试着要咬下来一口,就是这第一口最好吃,即使光吃馒头也能很快地吃下一个,甜甜的。母亲会把发烫的馒头从中间撕开,抓一把白糖撒进去,吃得津津有味。从和面发酵切团到蒸熟,已经两个多小时过去,母亲也早该饿了。偶尔,母亲会在蒸完馒头再给我蒸上一碗米饭。我的童年,大米本就不是常见常吃的,一年之中也才吃上一两次。蒸得的米饭很湿,还远没有达到南方“饭”的标准,我最喜欢的是撒上一把白糖,搅和一下,一碗“甜品”就做成了。这大概就是我对米饭的第一印象。
天天吃馒头的时候,反倒不觉得馒头的可贵。自打我们一家来到南方,我读书的学校中午是吃米饭的,不过晚上回家,还是有馒头可吃。那时我还不“讨厌”米饭,直到高中改为寄宿以后,五天都在吃米饭,我实在有些厌烦,最期待的是放假回家后吃上几顿馒头。母亲来南方以后,连蒸馒头的习惯也没有了,期间也尝试过,用电锅蒸,结果都令人大为失望。现在所吃的馒头都是买来的,它们长得一模一样,味道平平,大有被“偷看”之嫌。母亲蒸的馒头,成熟以后虽然大小颜色稍有差异,但是味道却令人称道。
高中三年吃米饭的经历,令我对“米饭”彻底失去了兴趣。后来,有馒头就吃馒头,没有就吃面,最后才选择吃米饭。曾经,有本地人看到我们家吃晚饭时,人手一个馒头,便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好像我们在吃石头一样。
其实,南方人惯于吃米饭,北方人惯于吃馒头,主食不同而已。这种主食的影响,恐怕要跟随我一生一世了。
异地他乡,我看到同样吃馒头的人,也倍感亲切,连好感都会更深一层。
因为习惯于吃馒头的缘故,我时时会想起家乡的麦田,院里那棵老榆树,榆树底下的那座水泥灶台,以及母亲叮嘱我不要“偷看”的只言片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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