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制布裘
唐 · 白居易
桂布白似雪，吴绵软于云。
布重绵且厚，为裘有馀温。
朝拥坐至暮，夜覆眠达晨。
谁知严冬月，支体暖如春。
中夕忽有念，抚裘起逡巡。
丈夫贵兼济，岂独善一身。
安得万里裘，盖裹周四垠。
稳暖皆如我，天下无寒人。
故宫南薰殿旧藏《历代圣贤像册》白居易像
《白氏长庆集》卷一《新制布裘》，明万历刻本
白居易诗中说的“桂布”，到底是一种什么布呢？
白居易的“桂布”诗作于唐元和初年（806），《太平广记》记载的“桂管布”的故事，发生在唐开成年间（836-840)，中间相距30多年，可见“桂布”（“桂管布”）,在唐朝时期是一种长期受到皇帝和官员们青睐的产品。
《太平广记》卷一六五，明刻本
这种“桂布”（“桂管布”）又是产自哪呢？
唐代，把今广西一带分为“三管”：桂管（治所在桂州今桂林）、邕管（治所在邕州，即今南宁）、容管（治所在容州，即今容县）。三管之中，以桂管的范围最大，桂管辖桂、梧、贺、柳、富、昭、蒙、融等州。
柳宗元在所撰的《桂州訾家洲亭记》文中，称桂管观察使裴行立“都督二十七州诸军州事”。可见，桂管职权范围之大。桂管的政治、经济、军事、文化中心在桂州，“桂管布”的生产地，当然也在桂州了。
《柳文》卷四《桂州訾家洲亭记》 明末朱墨套印本
“桂布”或“桂管布”产自桂州何处呢？很可能产自临桂县六塘，那里既属桂州，又有民间织布悠久的历史。
《临桂县志》记载六塘麻布
白居易穿的桂布裘“白似雪”，而夏侯孜穿的“桂管布”衣衫却“粗涩”，两种布不是一个等级的布。夏侯孜穿的这种“桂管布”很可能是临桂县六唐出产的“六塘麻布”。当地百姓种苎麻，用苎麻纺织的麻布，称为“六塘麻布”，是一种历史悠久的手工纺织产品。
六塘麻布制作工艺
六塘麻布具有韧性强，耐洗涤，夏天穿着有透风避暑的优点，而冬天用作填充物的外套，又可保暖，是一种冬暖夏凉的布料。但是，由于质料较粗，穿起来难免有“粗涩”之感。夏侯孜穿的这种“桂管布”衣衫，很可能是临桂县六塘产的一种较低级的麻布制作的衣衫。
六塘麻布
而白居易穿的“桂布裘”，就有点讲究了。“桂布白如雪”，这种“桂布”像雪一样洁白，那么，一定不会“粗涩”，而且“布重”保暖。
白居易《新制布裘》（来自顾肇仓、周汝昌选注的《白居易诗选》）
根据顾肇仓、周汝昌选注的《白居易诗选》对“桂布”的注释：“桂，指唐代‘桂管’地区（今广西壮族自治区地），当地出产木棉（又名“古贝”）织成的布叫做‘桂布’，当时这种布还不普遍，比较珍贵。”看来白居易的“桂布”与夏侯孜的“桂管布”真的不是一种布。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桂布”？
广西自古木棉树很多，但是，木棉絮却不能纺织成布，因为木棉果内纤维无“拈曲”（不能拈成纺纱的线），不能纺纱更不能织布，只能做填充物，如枕芯之类。
清·吴震方撰《岭南杂记》
明代《广东通志》记载“木棉树大可合抱，高者数成丈……其絮土人取以作裀褥，女工不能治，今询之粤人，亦无有织者……”。
“裀褥”是古人的床垫。看来，白居易的“桂布”不是高大的木棉树絮做的布。
白居易的“桂布”而是一种叫做“古贝”的木棉做的。据西晋时的史学家张勃所著《吴录·地理志》记载：“交趾安定县有木棉树高丈余，实如酒杯，皮薄，中有如丝棉者，色正白，破一实得数斤，可作布，此木本也——作布名吉贝”。晋代的交州（交趾）包括今越南北部、中部、广东和广西。这说明早在晋代，岭南地区已有灌木型木棉的种植和织成的“吉贝”布。
“古贝”与“吉贝”是否为同一种布？
南宋周去非所著《岭外代答》卷六《服用门·吉贝》记录了海南岛、雷州半岛一带的见闻：“吉贝木，如低小桑枝，萼如芙蓉花之心，叶皆细茸，絮长半寸许，宛如柳絮，有黑子数十……《唐史》以为古贝，又以为草属，顾古、吉之讹。草木物异，不知别有草生之古贝，非木生之吉贝焉？”周去非所言之“吉贝木”，应是灌木型木棉。
（宋）周去非撰,《岭外代答》
“古贝”“吉贝”之名争论了几百年，到了明代，徐光启撰《农政全书》写道：“吉贝之名……相传至今不知其义意是海外方言也……盖《南史》所谓林邑吉贝，《吴录》所谓永昌木棉，皆指草本之木棉，可为布，意即婆罗木，然与斑枝花绝不类。”
（明）徐光启：《农政全书》卷三十五，明崇祯刻本
而木棉有三种：
1.树棉（攀枝花、英雄花、不能纺织布）
2.草棉（宋、元以后传入中国，即今日之棉花，又称草本木棉）
3.木棉（张勃《吴录》、周去非《岭外代答》中之可织布的灌木型木棉）
原来白居易的“桂布”是这种布
木棉吉贝出于古代交州、广州即岭南一带，可织以为布。唐代桂管地区已有此种木棉丝织成的布，名曰“桂布”，白居易穿的“桂布裘”即是用这种布做的。可是后来，随着草木棉的传入及大量推广，在经济实用上，灌木型木棉则远不及草本棉，遂被取代。但在唐代灌木型木棉所产之“古贝”（“吉贝”）桂布，曾风光一时。
作者简介：
黄继树，著名作家，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广西优秀专家，曾任广西作协副主席、桂林市文联主席。著有《桂系演义》《败兵成匪》《北伐往事》《灵渠》《陈宏谋》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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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丨广西桂林图书馆
值班编辑丨梁 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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