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日，中国考古学会两周考古专业委员会和南京市考古研究院联合召开“长干古城——南京西街遗址重要成果专家论证会”。与会专家认为，在长干里西街遗址发现的“长干古城”将南京建城史提前到至少3000年。“长干古城”重大考古发现是首次披露，但对于“长干里”一词，很多人却不陌生。在南京城市历史上，“长干里”是一个充盈着浪漫气息的老地名；在中国文学史上，“长干里”更是一个洋溢着浓郁诗情的文学意象。
“长干古城”遗址发掘现场。
让我们先从浩瀚的文献中，寻找“长干里”的身影。早在西晋，文学家左思《吴都赋》中就有“长干延属，飞甍舛互”句。刘渊林注云：“建邺南五里有山冈，其间平地，吏民杂居，东长干中有大长干、小长干，皆相连。大长干在越城东，小长干在越城西。地有长短，故号大小长干。”《晋书·桓玄传》中记载，东晋元兴年间有民谣曰：“长干巷，巷长干，今年杀郎君，后年诛诸桓。” 不久桓玄作乱，兵败身死。唐代许嵩《建康实录》云：“长干是里巷名。江东谓山陇之间曰‘干’。建业南五里，有山冈，其间为平地，民庶杂居。有大长干、小长干、东长干，并是地里名。小长干，在瓦官南巷，西头出江。”南宋王象之《舆地纪胜》卷十七：“长干是秣陵县东里巷名，江东谓山陇之间曰‘干’。”清代南京学者陈作霖《凤麓小志》：“金陵南郭群山环之，而雨花峰为最大，其脊为石子冈，即古之大长干也。稍西曰小长干，吴立大市，晋瓦官寺适当其地。”
长干里堪称南京最早的地名之一。南京市秦淮区文化学者金戈说，在南京古方言中，“干”是山间平地的意思，“长干里”是指山冈间长条形的平地。细究其地理范围，“长干里”是今天以中华门为中心的地区，大致东到梅冈、赤石矶、南冈一带，南至雨花台北侧，西临当时的大江（长江），北沿内秦淮河。长干里又有“大长干”“小长干”之分。《辞海》认为，大长干在中华门外，小长干在凤凰台南。通常所说的“长干里”，指的是中华门和雨花台之间的区域。
“长干古城”遗址出土文物。
金戈告诉记者，长干里自然风光优美，且地势高亢、靠山临水，早在六朝时期就已是贵族住宅区、寺观集中区和风光游览区，同时又是著名的商贸交易口岸，市廛繁荣，百业兴旺，套用现在的话说，如同一个高档住宅区和商业中心。
东吴赤乌四年，南京历史上最早的寺庙——建初寺建于此处。此后，长干寺、瓦官寺、天禧寺、大报恩寺等历代的名蓝在这片区域出现。清同治年间，李鸿章在长干里大报恩寺旧址附近建金陵机器制造局，成为南京近代第一座机械化工厂。
历史上的长干里名人云集，张昭、陆机、陆云等曾在此居住。在《吴都赋》中，左思用大量笔墨描写长干里的盛景，贵族们竞作奢华房舍，邑屋相连，栋宇交互，“其居则高门鼎贵，魁岸豪杰，虞魏之昆，顾陆之裔”，门前“跃马叠迹，朱轮累辙”“冠盖云荫，闾阎阗噎”，贵族们“出蹑珠履，动以千百。里宴巷饮，飞觞举白”。在长干里居住的也有普通百姓，各种记载中多次提到的“民庶杂居”“吏民杂居”可作为证明。
南京中华门，图片下方即长干里地区。视觉中国 供图
贵族云集，人烟稠密，加之长干里滨江临河的地理位置，必然造就商业的繁荣。《吴都赋》说，长干里是重要的商业区和货物集散地，“开市朝而并纳，横阛阓而流溢。混品物而同廛，并都鄙而为一”，开放集市，容纳各种货物，商品涌入长干里，如水流横溢。来自天南海北的果品、布料、玉石、金银、象牙汇聚于此，商人们叫卖的声音洪亮，贵重货物相互掩映。顾客们挥袖成风，扬起灰尘使白昼变暗，汗流成雨，甚至使大路泥泞。
从唐代开始，“长干里”越来越多地出现在诗人们吟咏的诗歌中，甚至发展出一种独特的“长干诗”。据统计，唐代“长干诗”共有19首，直接以“长干”为题目的有九首。从内容看，可分为商人婚恋题材和友人赠别两种类别。
长干里商贾云集，很多“长干里人”为经商奔波于各地，与妻子聚少离多。商人重利轻别离，留在长干里家中守候的妻子日夜牵挂出外行贾的丈夫，思念和怨恨的情绪交织在一起，为诗人们书写“长干爱情故事”提供了丰富素材。
清代西方人笔下的长干里。
“长干诗”中涉及商人婚恋爱情题材的，包括李白的《长干行》（二首）、崔颢的《长干曲》（四首）、张潮的《长干行》、崔国辅的《小长干曲》、丁仙芝的《江南曲》、张籍的《春江曲》等，大多是男性诗人以女子口吻创作的乐府诗歌。其中，知名度最高的当数李白的《长干行》（二首）。这两首柔美明媚的爱情诗歌，以长干里商人之妻的口吻，回顾了和丈夫从青梅竹马到相爱相知的爱情记忆，倾吐了对在外经商的丈夫的挚爱和思念。名句“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十四为君妇，羞颜未尝开……”其中催生了“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两个家喻户晓的浪漫成语。
画家丰子恺笔下的青梅竹马。
以口语见长的崔颢《长干曲》（四首）同样知名：“君家何处住？妾住在横塘。停船暂借问，或恐是同乡”“家临九江水，来去九江侧。同是长干人，自小不相识”，描绘了江上两船相遇，来自长干里的同乡相互探问的生动场景，反映了长干里人的经商活动已经遍布三江五湖。
另一类“长干诗”则以文人赠别为题材，以近体诗为主。唐代的长干里地处南京城南，临近长江和秦淮河，是文人们送友远行、折柳赠别之处，在这里诞生诸多赠别诗，如韦庄的《长干塘别徐茂才》、韩翃的《送万巨》、严维的《赠万经》等，这些诗中往往弥漫着一种怀古情绪，流露出作者对六朝繁华的怀念和世事沧桑的感伤。唐代以后，出现在诗词中的“长干里”多以文化意象的面目出现，表达诗人对历史沧桑、兴废存亡的浩叹，如南宋姜夔的《永遇乐·次韵辛克清先生》、南宋苏浻的《金陵杂兴》、清代郑燮的《念奴娇·金陵怀古其六》堪称佳作。
《金陵四十景图考诗咏》之“长干春游”。
长干里还是南京古代著名的文化景观和文人旅游“打卡地”。明代状元朱之蕃《金陵四十景图考诗咏》中收录有“长干春游”，清末《金陵四十八景》中有“长干故里”。留存至今的明清版画中，长干里的风景旖旎多姿，正与郑板桥所描绘的“逶迤曲巷，在春城斜角，绿杨荫里。赭白青黄墙砌石，门映碧溪流水”美景相对照。
来源：新华日报·交汇点记者 于锋
编辑：李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