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伟

武倬戎

污染环境案件中，司法解释对非法排放、倾倒、处置危险废物行为的入罪进行了专门的规定，《环境污染犯罪解释》规定非法排放、倾倒、处置危险废物三吨以上的，应当认定为严重污染环境。实践中对于非法排放、倾倒危险废物行为的认定未见争议，但是对于非法处置危险废物行为的认定争议较大。一是对处置行为本身的含义存在争议，二是对处置危险废物是否以造成环境污染为定罪要件，存在不同认识。本文对此稍作探析。

一、“非法处置”的概念和定义

在污染环境罪的相关规定中，排放、倾倒行为的概念和定义较为明确清晰，而“处置”一词却含义广泛，几乎可以包含除排放、倾倒以外的其他所有对污染物的处理行为，具有对污染行为入罪的兜底作用。

《固体废物污染环境防治法》第124条规定：“处置，是指将固体废物焚烧和用其他改变固体废物的物理、化学、生物特性的方法，达到减少已产生的固体废物数量、缩小固体废物体积、减少或者消除其危险成分的活动，或者将固体废物最终置于符合环境保护规定要求的填埋场的活动。”

《危险废物经营许可证管理办法》第31条对“处置”的定义为“危险废物经营单位将危险废物焚烧、煅烧、熔融、烧结、裂解、中和、消毒、蒸馏、萃取、沉淀、过滤、拆解以及用其他改变危险废物物理、化学、生物特性的方法，达到减少危险废物数量、缩小危险废物体积、减少或者消除其危险成分的活动，或者将危险废物最终置于符合环境保护规定要求的场所或者设施并不再回取的活动”。

从上述规定可以看出，处置行为一般有别于直接对污染物进行排放、倾倒和处理，而是以某种方式对污染物作了一定程度的加工处理。实践中，因非法处置污染物入罪的，多数是不具备经营许可资质的单位或个人对污染物进行处置的情形，这也涉及到污染环境与非法经营犯罪竞合的问题。

《环境污染犯罪解释》对此进行了专门的规定：“无危险废物经营许可证从事收集、贮存、利用、处置危险废物经营活动，严重污染环境的，按照污染环境罪定罪处罚；同时构成非法经营罪的，依照处罚较重的规定定罪处罚。实施前款规定的行为，不具有超标排放污染物、非法倾倒污染物或者其他违法造成环境污染的情形的，可以认定为非法经营情节显著轻微危害不大，不认为是犯罪；构成生产、销售伪劣产品等其他犯罪的，以其他犯罪论处。”

二、“非法处置危险废物”在司法实践中的不同判断

非法处置危险废物以未取得经营许可证为前提，但对于是否以违法造成环境污染为实质要件，则存在不同认识。

有意见认为，非法处置危险废物不以造成环境污染后果为要件。这种意见认为依据司法解释，行为人未取得经营许可证即符合非法处置危险废物的形式要件，当处置危险废物达到规定的数量标准，就可以认定为构成非法处置，至于行为是否造成环境污染后果则不在考虑范围。

例如，2022年广州大埔县发生的一起案件中，被告开辟三个垃圾倾倒场接收工业固体垃圾，雇佣员工在场地中卸载垃圾并填埋。当地政府采取应急清理转运处置措施后，对倾倒的固体垃圾进行鉴定，结果表明倾倒的垃圾为一般工业固体废物；对场地周边地表水和土壤进行采样检测，结果显示均未受到污染。法院对该案的判决认为，被告人在未取得垃圾处理资质的情况下，违反国家规定，为他人提供场所倾倒工业固体垃圾，雇佣员工在场地中卸载垃圾并填埋，已构成污染环境罪，遂依法以污染环境罪判处被告有期徒刑一年六个月，并处罚金15000元。

该案法院的判决对非法处置行为进行认定时,参照了《固体废物污染环境防治法》第20条第1款以及《固体废物污染环境防治法》第102条第7款，认为行为人在特定地点无证经营填埋场属于非法处置有害物质；根据《关于办理环境污染刑事案件有关问题座谈会纪要》第9条关于有害物质的认定，被告人私自处置的工业固体废物属于刑法第388条规定的“其他有害物质”。

从法院的裁判逻辑推进可以看出，对于固体垃圾是否实质上污染了环境质量,是否使环境质量严重恶化,司法机关没有给予考量，即使土壤并未受到污染，被告人的行为依然被认定为非法处置有害物质。

另一种意见相反，认为非法处置危险废物的行为认定应当以违法造成环境污染为实质要件。该观点认为，污染环境罪保护法益为生态环境资源的利益，如果行为人未取得经营许可证处置危险废物，但是在处置过程中没有导致有害物质被置于外部生态环境,并未造成环境污染，不应以污染环境罪论处。

2023年发布的《环境污染犯罪解释》进一步肯定了对环境法益的实质考量，根据《解释》第7条规定，对于无危险废物经营许可证从事处置危险废物经营活动，不具有超标排放污染物、非法倾倒污染物或者其他违法造成环境污染的情形的，可以认定为非法经营情节显著轻微危害不大，不认为是犯罪。

在许多污染环境典型案例中可以发现上述认定规则，如重庆市涪陵区人民法院关于张某某、王某某跨省非法处置危险废物污染环境案中，诉辩双方根据司法解释对非法处置的规定，均认为没有造成污染环境后果的利用行为不宜认定为非法处置行为，被处置的油水混合物因为贮存在储油罐内，没有造成环境污染，不宜认定为非法处置；检察机关经审查认为，张某某在加工利用油水混合物过程中是否排放油水混合物造成环境污染因果关系不明确；张某某未加工处理的油水混合物数量未查清等，针对张某某污染行为后果事实不清，检察机关要求公安机关重新对犯罪现场勘验检查，并且在厂区周边增加土壤采样点进行再次检测。最终经过二次退查之后，在具备了处置行为与严重污染环境形成因果关系的证据链条下提起了公诉。

三、对“非法处置危险废物”的判定宜以违法造成环境污染为要件

从刑法保护法益的目的来看，对于“处置”行为的认定需受到污染环境罪所要保护法益的制约和指导，有学者认为环境利益不应完全脱离人类中心主义，而是对人身、财产权益以及生产生活秩序具有重大影响的环境利益，污染环境案件中非法处置行为需达到侵犯或威胁人身、财产权益以及生产生活秩序的程度，否则不宜以污染环境罪论处。

从形事政策的角度来看，刑法在保护环境的功能中与环境行政法相衔接，作为最后的保障红线，刑法应保持一贯的谦抑性。环境刑事法律的最主要功能在于防范风险，2023年《环境污染犯罪解释》明确了宽严相济的规则，裁判法院可以根据认罪认罚、修复生态环境、有效合规整改等因素，在必要时作从宽处理，体现恢复性司法理念，做到当宽则宽，确保案件处理取得良好效果。

从当前行业内处置危险废物的能力来看，危废产生量远超过处置规模，处置危废成本高昂，虽然存在无资质者收集与处理危险废物，但如果对无证处置全部认定为非法处置进而以环境污染罪进行打击，可能导致企业产生的危险废物可能会被直接排放、倾倒到外部环境中，造成更严重环境污染。对于处置能力的问题，《固体废物污染环境防治法》第55条规定，产生危险废物的单位逾期不处置危险废物或者处置危险废物不符合国家有关规定的，由环境保护行政主管部门指定单位按照国家有关规定代为处置。其目的正是在于及时消除危险废物污染风险，预防因污染扩散造成新的损害，从而有效保护生态环境和人民群众生命健康安全。

丁伟

■ 京都律师事务所律师

丁伟，京都律师事务所律师，中国刑法学研究会会员。曾就职于某大型央企、某世界500强企业集团总部，从事企业纪检监察、审计合规工作近十年。在企业工作期间，主要负责对集团内部违法违纪案件进行查办，对违法违纪人员进行处理；对集团下属企业的合规经营进行监督检查，提出审计建议。加入律师行业以来，办理了经济犯罪、职务犯罪、涉黑犯罪、企业合规等各类型案件，多个案件取得良好效果，追求为当事人提供专业、敬业、高效的法律服务。

武倬戎

■ 京都律师事务所律师

武倬戎，京都律师事务所律师，英国谢菲尔德大学社会学研究硕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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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眼观澜 | 污染环境案件中关于“非法处置危险废物”的认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