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门:在繁华与复古、尘嚣与宁静中无缝切换

 只有来过澳门,亲自在氹仔和半岛老城区走一走,才能够感受到中西方文化、传统与现代、未来之间那种既矛盾又统一的共存与争鸣,是一种多么奇异的风景。它平和包容,也暗藏机锋,地貌狭小,却好似有着海洋的容量。极致地包容,也极致地开放。“极致”两个字,大约就是澳门的魅力所在。
    ■ 沈荻 文/摄
    最近有朋友问春节旅游去哪里?我说澳门是一个自由行的好地方。自去年12月15日“港珠澳大桥游”开通之后,澳门火速成为网红打卡之地。
    我是去年12月初去澳门的,这是一个我还想要再去的地方。它是如此迷你,澳门半岛、氹仔和路环岛三处加起来,陆地面积也不如一个浦东国际机场大,不管去哪儿,坐车大多都不会超过半小时。澳门之小,只需当一天特种兵就可打卡大部分景点,然而澳门之丰富,却似乎远非一篇文章可以描述。
    它大抵是这样一座城市:平和包容,也暗藏机锋,地貌狭小,却好似有着海洋的容量。繁华与朴实并存,更有着寡地小城背水求生的坚韧和渴望。它像是一个藏宝洞,栖息着许愿巨人的鼻烟壶,只问你中意珠宝还是美食?都市的尘嚣还是渔村的宁静?人工建造的瑰丽或葡萄牙式的诗?这所有的一切,澳门都可以在一瞬间无缝切换,为你即时呈现。
    氹仔奢华地:银河酒店的水晶灯瀑,天后宫的渔家小吃 
    从横琴口岸进入澳门,通关相当便利,只需刷通行证,按过指纹就可顺利入关。口岸很小,小得就像三四线城市的一座车站,从口岸打车去酒店,路上也只花了二十分钟。
    氹仔岛是由最初的小渔村扩建填海而成的人工岛,澳门大部分豪华酒店和娱乐场所都集中于此。第一次来澳门的人,总会被银河酒店的钻石大堂给震撼到。高达几十米的水晶灯瀑,从上至下缀满孔雀羽毛般的五色彩晶,点点晶莹相互辉映,恰如一条蜿蜒流动的银河。灯瀑底座是水晶喷泉,每隔半小时就举行一场光电喷泉表演。伴随着音乐,一颗硕大夸张的钻石自喷泉中缓缓升起又落下,此情此景,只令人想到两个字:豪横。
    永利皇宫占地3万平方米的音乐喷泉,在2000盏LED灯光的照耀下和响彻云霄的音乐伴奏中,气势雄浑地遮挡了几乎整片天空。据说半岛上的另一座永利酒店内的发财树,每片树叶都由纯金打造,而澳门所有的娱乐场里,灯光从来不熄,从深夜到天明都有客人来来去去。他们手上的筹码堆山填海,才是撑起澳门这一片繁华的养料和血液。
    带着好奇心在娱乐场里逛了逛,收获了一杯免费的奶茶,还有阿姨给的菠萝包。荷官们多半已年纪不轻,如果除掉身上的制服和名牌,就是街头的阿姨和大叔。他们稳稳地坐在扇形的落地桌后面,像被镶嵌在里面一样纹丝不动,只伸出一双手,面无表情地发牌、数点数,向每个路过的客人伸出邀请的手势,像上好了发条的发牌人偶。
    这是我第一个印象中的澳门,如同一场纸醉金迷的盛宴。在这里,金钱的价值是失衡的,甚至幻化成了一堆毫无意义的数字。
    但只要走出酒店,跨过人行天桥,马路的对过就是古香古色的官也街和天后宫。与酒店区的奢靡大相径庭,这里还保存着一些氹仔作为小渔村时的乡土面貌。小巧紧凑的建筑,勤勤恳恳做着小生意的店家,处处透露出一种淳真的南国情调。
    天后宫的香火至今鼎盛,附近的“氹仔渔村”依然还保留着疍家渔菜的传统烹饪方法。除了海鲜,最有特色的是一道“马友咸鱼”,极咸极香,内外酥松却松而不散。基围虾也是一绝,虽是白灼,壳却极脆,在齿尖轻轻一磕,甜美的虾肉就跳了出来。
    在附近散步消食,看到安德鲁饼店门口排起长龙,便随手在路口一家小店里买了只刚出炉的蛋挞,18元一只,味道惊艳。挞底一点儿似有若无的巧克力酱,提升了整只蛋挞的味道层次,大概在澳门就没有不好吃的蛋挞吧?
    吃着蛋挞,慢悠悠地走到马路边,几棵足有百年的大榕树荫陈如盖,挡住了炙热的阳光,也隔绝了附近的嘈杂。旁边有一所小学校,操场空荡荡,静谧无人。坐在树下,听着鸟语,沉浸在澳门的宁静与柔和里,令我想起一部越南老电影《恋恋三季》,那种含蓄而隽永的美。
    半岛老城区:大三巴牌坊与藏着真正美食的老街 
    从氹仔前往半岛老城区的巴士上人很多,居民和游客一半一半,因为使用汉、粤、英、葡四种语言报站,不必担心坐过站,可以沉浸式地观察四周。
    穿过跨海大桥,进入本岛城区,如同进入了另一个次元。跟氹仔的气派相比,半岛老城区显得有些灰扑扑。高楼林立之间,是狭窄的街道、拥挤的人潮和交通。路口没有斑马线,车辆多且急,穿过的时候得加倍小心。
    临街小店的铺面多半空间局促,半露天的小摊上售卖着打折猪肉和便宜水果,就连著名的玛嘉烈蛋挞店,也只是小小的一间铺,藏在居民楼的拐角,只有看到门口排起长龙的食客,才能确定自己没找错地方。但澳门真正的美食,也大都隐藏在这些街头巷尾的小铺子里。一个连店名都草草写就的小店,立在档口笑眯眯跟街坊打招呼的阿伯阿婶,就可能是享誉二十年的米其林美味的创始人。
    除了葡式的马介休球、猪扒包、海鲜饭,也有乡土风味的叉烧饭、烧腊、萝卜牛腩、糖水豆花,或是一大锅胶质满满的鸡脚骨头煲。很多小店甚至只售卖一到两种招牌食物,来吃的食客却络绎不绝。
    在老城区的街头觅食,哪怕只是一份没有名气的萝卜牛腩,也是肉厚浓鲜,筋头软糯,吃上一口,立时就能体会到其中扎实的诚意。那是一种用新鲜的食材、精心控制的火候和调味以及一点兢兢业业的匠心所配制成的对生活的认真态度。在澳门吃东西,是会有一种幸福感的。
    沿着指引牌走进花王堂区,来到大三巴牌坊附近和议事亭前地区域。沿途,保存完好的天主教堂、至今仍在使用的希腊风格剧院、富有宗教元素的喷泉和石雕,与鬓边拂过的海风一起,构成了另一种来自遥远彼岸的南欧风情。
    我尤其记得那些用不同颜色的碎石一粒粒拼接出各种图案的道路,贝壳、波浪、风帆、海马,非常多的海洋元素,据说最初是用大航海时代葡萄牙人带来的压舱石铺就而成。上世纪90年代重修时,澳门政府则特意在碎石路的花纹中加入了更多中国元素,用以寓意中西方文化在澳门这片土地上的荟萃交融。
    大三巴牌坊,其实是圣保禄教堂的遗址,由葡萄牙人修建,曾是远东最大的石建教堂,仅一面前壁就价值白银三万两。数百年间,三次修建,三次毁于火灾,令它最终只留下一面高大的石壁,也成了澳门的象征。
    在教堂被焚毁后的数十年间,当地居民与葡萄牙当局政府的矛盾也陷入水深火热。大三巴牌坊前的数十级台阶,成为鸦片输入和华工输出的港口必经之路。距离它数百米的花王堂街,亦成为向海外贩卖华工的人口贩卖中心。短短一条街上,就有三百多间“人馆”,被称为“猪仔街”。而今,这条略显幽静的街道上,只有一脸好奇的游客经过,过往的岁月早已随风而逝。
    坐巴士返回氹仔的路上,看着沿途的街景和络绎不绝的游客,有人把六块葡币叮叮当当地扔进柜子里,也有人“嘀”地一声刷着公交卡。我有点儿恍惚,也萌生出更多由强烈的割裂感所带来的感叹。
    澳门魅力:中西文化融合,极致的包容与开放 
    离开大三巴牌坊,沿着岔路口一路往上走可登炮台山,道路崎岖漫长,走上去已是气喘吁吁。站在炮台山上俯瞰整个澳门,新葡京酒店像一座突兀的机甲,矗立在老旧的城区中,浑身的金色鳞片反射出太阳的光芒,它是如此接近于我心目中的澳门。
    转过身,小小的澳门博物馆正在炮台山的正中央等待着。馆身大半藏于地下,馆头如冰山一角,翘首以待。乘着电梯下行找到入口,入馆收费15元葡币,若用微信支付会以当日汇率结算,折合人民币13元左右。
    一走进博物馆,就会看到门口两排长长的陈列柜分居左右,分别用图片和模型追溯着中西方历史的发展长河。一面是中国的历史,罗列着文明的出现,诸子百家、哲学与宗教的兴盛,以及在科技、军事和文字方面的成就;另一面,讲述罗马帝国的兴亡、基督教的诞生、桥梁建筑与造船技术的日渐成熟。
    在它们中间行走有穿越时间之感,看到中西方文化与思想的潮流,最终在澳门这块弹丸之地上汇聚、碰撞,并且因为澳门的小,这碰撞的力量就来得尤为激烈而鲜明。这里有林则徐前来澳门与葡萄牙人进行鸦片谈判的模型,也有记载着传教士利玛窦行走路线的地图。
    中西融合的元素,更多地表现在民居展示的部分,可以看到近代澳门民居的建筑模型上,既保存着东南亚一带的骑楼建筑风格,色彩上又融合了南欧人所钟爱的鲜艳色调。
    东南大学的朱蓉博士曾在《澳门前地》里,为澳门的前地广场作过介绍:“它们之中,既有欧式的议事亭前地和大堂前地,也有相当一部分传统的中式印记。比如供奉着北帝庙的嘉妹前地,以当地居民售卖日常用品出名的嘉模墟,最为著名的则是路环岛上的妈阁庙前地和潭公庙前地。在澳门人心中,这些地方才代表着澳门最原始的面貌。”
    如今,葡萄牙人留下的历史遗迹早已化为澳门的一部分,而澳门人对祖先的坚守,同样是他们的另一部分血肉。
    只有来过澳门,亲自在氹仔和半岛老城区走一走,才能够感受到中西方文化、传统与现代、未来之间,那种既矛盾又统一的共存与争鸣,是一种多么奇异的风景。极致地包容,也极致地开放。“极致”两个字,大约就是澳门的魅力所在。
    而我最喜欢的,还是官也街附近的几棵大榕树,参天蔽日,静默无言。旁边的小学校里,孩子们年复一年地长大、离开,紧接着,又将有一群明亮的青春和眼睛涌进来。一代一代,生于澳门,长于澳门,始终在这里延续,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