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幽王被杀以后，周平王的即位，真的像史记说的那样吗？

传统的观点是这样记载的：

公元前771年，因为周平王废长立幼，废太子姬宜臼他姥爷——申侯（也可能是舅舅），带着犬戎一起攻陷西周国都镐京，杀死周幽王以及新太子伯服，拥立周平王为天子。

第二年，由于镐京破败不堪，加上犬戎的肆虐，周平王迁都洛邑，史称平王东迁，此后的大周王朝就叫东周。

这段历史主要来自于西汉司马迁的《史记》，经过两千多年的流传，目前深入人心，是大家从看绘本时代接受的认知。

但是现在，估计要变一变了。

有言在先，老张不是历史虚无主义者，讲话当然不会拿野史当论据，大家且耐着性子看，完事有问题咱们接着讨论。

闲言少叙，我们直接开始正题。

先看《史记》的原话记载：

诸侯乃即申侯而共立故幽王太子宜臼，是为平王，以奉周祀。

有哪些诸侯参与拥立太子宜臼呢？《史记》没具体说。

这时就该《竹书纪年》出场了，竹书不仅写了，而且还多交代了一件事：

申侯、鲁侯、许男、郑子立宜臼于申，虢公翰立王子余臣于携。

注意，这里的鲁侯其实是鄫侯，也就是上文和申侯、犬戎一起攻入镐京的那位。

三大杀人凶手之一。郑子即郑武公，被杀的那位郑桓公的儿子，所以赶来勤王也情理之中。

要注意地点，是在申国立宜臼为天子，而不是在镐京。

而大概同一时间，西虢公翰也立了一个叫余臣的王子。据调查，这位叫余臣的小王子就是周幽王的小弟弟，周宣王的儿子姬余臣。

故事讲到这里，史记和竹书纪年并没有太大冲突对吧，因为史记没说在周平王即位的同时虢公立了余臣，但不代表否定，相当于后者对前者做了一个信息补充。

合理。

但是在清华大学收藏的《清华简·系年》中，补充了一个更加让人震惊的消息。

幽王起师，回（围）平王于西申，申人弗畀，曾人乃降西戎，以攻幽王，幽王及伯盘乃灭，周乃亡。邦君、诸正乃立幽王之弟余臣于虢，是携惠王。

在介绍了周幽王被杀西周灭亡以后，大臣和诸侯们在虢国立了幽王的弟弟余臣为天子。史称携惠王。（关于这个谥号的含义我们后边再继续讲）

连周平王即位的事都省了！

按照《系年》的说法，周幽王死后，被立为天子的人，是姬余臣。

我们可以脑补一下当时的画面：

周幽王起兵讨伐申国，围城不下，然后鄫国倒戈犬戎救援申国，三国联军一起击败周军，一路攻入镐京，杀周幽王。

周幽王死了，合法的太子伯服也死了，而那个被废掉的太子还在凶手手中，况且他不是废太子么？周幽王的继承人到此全部挂掉，所以继承人只能从周宣王的儿子里边安排。

于是由虢公带头，联合部分诸侯一起拥立了周幽王的弟弟姬余臣，并且为了躲避西戎以及申侯的二次伤害，西虢国也迁到关内的携地，大致位置在今天的三门峡一带。

这一点，刚好也就跟竹书纪年里的“虢公翰立王子余臣于携”对上了。

既然史记关于这一点都没讲，那咱就不用史记来对比，只拿魏国史书《竹书纪年》和楚国史书《清华简·系年》对比。

如果这两部文献记载的信息都是真实的，那么我们就可以得出这样一个结论：

周幽王死了以后，申侯和虢公分别立了宜臼和余臣为天子。

从感情色彩上来讲，这两者并无轻重，不是说你周平王即位了我周携王就是假的。

从法理上说，宜臼是被废掉的继承人，不论接下来轮到谁，最起码他的继承权是被剥夺了的。而姬余臣虽然不是嫡子，但是按照继承顺序，至少还是有即位资格的。

尤其是，作为导致周幽王身死的间接凶手，宜臼的即位本身就面临着合法性问题。

因此也就出现了“邦君、诸正”这些大臣和诸侯立姬余臣的局面。从朝中大臣拥立姬余臣这个角度来看，大家显然是把姬余臣当做了周幽王的遗产继承人。

所以最开始的二王并立，在我看来，其实是姬余臣合法即位在前，姬宜臼争夺名分在后。

好，我们继续看看，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竹书纪年》里讲：

元年，王东徙洛邑，锡文侯命。晋侯会卫侯、郑伯、秦伯，以师从王入于成周。

这个记载就跟我们的常识是一致的了，即位元年，其实就是即位第二年，周平王迁都洛邑了，随行的人，有晋文侯，卫武公，郑武公，还秦伯。

没有问题。

但是诸位别忘了，在《清华简·系年》里，是没有承认有一个叫宜臼的人即位的。

所以这个“元年”很值得商榷。

《清华简·系年》接下来记载：

立廿又一年，晋文侯仇乃杀惠王于虢。周亡王九年，邦君诸侯焉始不朝于周，晋文侯乃逆平王于少鄂，立之于京师。三年，乃东徙，止于成周。

这一段是紧随前边的邦正立周携惠王之后，就是说，周携惠王立了二十一年以后，晋文侯姬仇，杀掉了周携惠王，地点在虢国。

此后，周王朝没有天子的时间是九年，于是诸侯们才开始不过来朝见，因为无天子可见。

这种情况持续了九年，晋文侯从少鄂迎回周平王，在镐京拥立他，三年以后，大家一起迁都到洛邑。

这里老张我有一点点分歧。

如果将“周亡王九年”理解为周没有王九年，那么按照时间线，周携王死于公元前750年，此后九年无王，又三年，周平王迁都还要等十二年，也就是公元前738年，周平王东迁洛邑。

足足跟公元前770周平王东迁洛邑差了32年！

合理吗？

不合理，迁都这样的大事，前后相差三十多年，各国史书不会视而不见，断不会没有任何蛛丝马迹。

而且此时护送周平王东迁的秦襄公早就挂了。

所以，这里的“周亡王九年”，意思应该是周幽王九年。亡王的意思应该是死去的先王。

在《国语 · 周语》中我找到了一个相同的用法“此一王四伯，岂繄多宠。皆亡王之后也”，联系上下文可知，意思是指大禹和四岳都是亡国之君的后代也。

这里的亡王，应该是指去世的亡，类似于先王，特指周幽王，因为新王并未得到大家的普遍承认，所以史官继续用了周幽王的年号，谓之亡王九年。

所以对于《系年》这段话，相对合理的解释是：

周携王立了二十一年被杀，而周幽王被杀的第二年，因为无王可朝，所以“诸侯焉始不朝”。

所以如果《竹书纪年》和《系年》都没有撒谎的话，那么取两者交集，应该这样理解：

周幽王八年，死了，然后周平王立于申国，周携王立于虢国，但是第二年并没有人来朝见，大家都很迷茫，不知道谁是正式天子。

于是晋文侯去少鄂迎接周平王，回到镐京为周天子，三年以后东迁洛邑。

此后周王朝形成平、携二王并立的局面。

“晋文侯乃逆平王于少鄂”中的逆，应该是指对方已经相向而行，己方前去迎接，所以推测周平王在秦襄公等人的护送下已经启程，在少鄂这个地方被晋文侯迎接抵达镐京，三年之后，“晋侯会卫侯、郑伯、秦伯，以师从王入于成周。”从镐京到达洛阳。

周平王东迁的时间，按照《系年》的说法应该是在公元前767年。

周平王对晋文侯的帮助非常感激，于是特意写了一封感谢信给晋文侯，这封信被司马迁的《史记》收录，名字就叫《文侯之命》，大家有兴趣的可以去搜一下原文，周平王的感激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所以在《左传·隐公六年》里边周公黑肩说道：我周之东迁，晋郑焉依。

晋文侯（应该还包括郑国）之所以选择支持周平王，或许是因为此时的周携王已经是成年人，相比于还是个孩子的周平王，姬余臣更难以控制，所以晋文侯选择了支持周平王。

关于姬余臣的性格品质，后来的历史抹杀的太干净了，以至于我们除了他登基这事，其他一概不了解。

这次的选边站队为晋、郑两国获取了丰厚的政治资本，《系年》里在平王东迁之后这样评价：

晋人焉始启于京师，郑武公亦正东方之诸侯。

意思就是说，晋国强大从迎周平王于镐京开始，而郑国也从此开始以卿士的身份统帅东方诸侯。

有意思的是，在西虢国之外，还有个东虢国，它的位置在“制”，也就是郑庄公他老母亲最开始替共叔段讨要的那块封地，郑武公在公元前767年平王东迁那一年灭掉了它。

这件事虽然有违宗法，但是符合周平王和郑国的利益交换，从郑武公此后依旧担任周朝的卿士来看，这件事显然没让他受到任何惩罚。

护驾有功的秦襄公也从此位列诸侯，并且得到了周平王“秦能攻逐戎，即有其地”的承诺，尽管这还只是周平王给他画的一个大饼，但事后来看，正是这次许诺，让秦国开始了在西土的扩张。

所以说，周平王东迁的最大赢家，是晋、郑、秦。

周携王由于靠山太小，虽然名义上是比较合理的继承人，可惜在诸侯的政治博弈中最终被抛弃，即位二十一年，被晋文侯杀掉。

至于那个拥立姬余臣的虢公翰，很神奇的是后世文献没有对他做任何结局交代，但是在后来周平王和郑庄公“周郑交质”，以及周桓王和郑庄公兵戎相见的时候，来自西虢国的虢公又神奇的出现了。

不仅出现，而且成为周天子打压郑国的主要工具人。

周平王结束二王并立掌握舆论话语权以后，给了姬余臣一个不太友好的谥号“携”王，“怠政外交曰携”，好在楚国人向来不服周，在《系年》中对姬余臣的称呼用“惠王”还原了后人对姬余臣的另一种评价。

老张之所以对《系年》的内容比较认可，一方面是因为这楚国竹简是近现代出土的，此后一直在收藏者手中流转，2010年被清华大学收藏，里边除了记载一些我们熟知的历史典故意外，还填补了其他文献缺漏的部分。

另一方面就是，按照楚人的“铁头”秉性，他们连自己国君偷牛的事都会记录在案，并以此自勉，时不时还冒出来一句“吾蛮夷也”，那么对于周王室历史的篡改恐怕就有点不屑一顾了。

西周那些事大结局篇：周幽王被杀以后，周平王迁都的另一个版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