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桂林旅游的游客，大多流连于漓江两岸优美的喀斯特风光，很少有人会关注到——在幽静的崇山峻岭之中，潜藏着一条古商道——湘桂商道。

湘桂商道的开通，和著名的灵渠有着密切关系。开凿于秦代的灵渠，沟通长江、珠江水系，成为中原、岭南地区往来的重要水路通道。然而，当相涌而来的船只越来越多，宽不过十余米的渠道难免“塞船”。

灵渠行船

对此，《灵渠文献粹编》中有这样的记载：自宋代以来，“楚米之连舶而来者，止于全州，卒不能进……渠绕兴安界，深不数尺，广丈余……向来铜船过陡河必行一月”。

一条船过灵渠，必须等上一个月！焦急难耐的古人不得不转而寻求陆路通道。

一条陆路捷径，随即进入人们视野——由湖南永州入广西全州，经兴安高尚田、灵川长岗岭，最终抵达漓江边的大圩码头。沿途虽然“岭高数百丈”“经路陡曲”，却只需走六天左右时间。货物经这条山道运抵大圩，便可装船“逆水行舟上桂林，落帆顺流下广东”。

于是，沟通湖南、广西的湘桂商道应运而生，并逐渐热闹起来。

深藏山间的湘桂商道

早在20多年前，从桂林考古专家口中得知这段“另辟路径”的历史，我便开始将关注的目光投向湘桂商道。

20多年间，眼看着寂静古道上垮塌的亭阁得以恢复原貌，眼看着破败的古宅院再显繁华姿容，眼看着荒凉落寞的古道逐渐有了欢声笑语……

探路的驴友

探访湘桂商道的最佳路线，由灵田镇东庄村起步，一路翻山越岭，最终抵达三月岭长岗岭村。

驴友绘制的探路线路图

出东庄村，沿蜿蜒的乡间小道往涔子口出发。没走出多远，便会与一座古朴的亭阁不期而遇。亭阁拱门上，刻着“太白亭”三字。

修复前的太白亭网友图

修复后的太白亭网友图

“三里建一亭，十里设一驿”，是古道共有的特征。

据记载，在灵川这段商道上，曾经建有数十座供往来商旅、挑夫歇脚的凉亭。幸存至今的五座古亭中，太白亭被诸多驴友视为探访古商道的“始发站”。

告别太白亭，穿松林下陡坡，一座石拱桥出现在眼前。桥不宽，两三步便可跨过。它的奇特之处，在于桥拱顶端石块上刻有一枚拳头大小的铜钱。

金钱桥网友图

刻在石块上的铜钱网友图

从附近村民口中得知，这座桥叫金钱桥。当地有民谣流传至今：“过了金钱桥，黄金万两任你挑！”

看来，中国人自古便是做“宣传鼓动工作”的高手。试想，当商贩、挑夫们翻山越岭抵达此地，累得汗流浃背，气喘吁吁，遥望前方漫漫长路，畏难情绪油然而生时，一看到桥拱上这枚“铜钱”，一听到“黄金万两任你挑”的歌谣，岂不顿时两眼放光，干劲倍增！

古道上的石板桥

过涔子口，穿越松树夹道的山间密林，奋力登上三月岭，一座硬山式坡屋顶亭阁在老树掩映下幽然立于眼前。这便是古道上赫赫有名的五里亭了！

抵达五里亭，意味着古道探路之旅告一段落。一路的劳累疲乏，在山风吹拂下顿然消失。

三月岭五里亭

步入五里亭，目光立即被嵌在墙上的石碑吸引。

嵌在墙上的石碑

碑上所刻文字，以散文般优美的语言讲述了一段令人赞叹的往事——

古人霞岗览胜，程途不惮崎岖。云岊探奇，步趋亦忘况瘁。彼形势之崇高，虽非一蹴可几者，知必千秋如故矣。此地旧名月岭，例以霞岗云岊名义略相仿佛，然系达省要途，往来行人如织。可虑者遇风雨猝至，既无栋宇庇身；值夏日炎蒸，又乏茶水解渴。熙穰之俦靡，不咨嗟太息者也。予忖度之谓，思方便于人，必当弗吝于己。因禀诸母，将历年齿积余资于此地建一凉亭，并施民田八亩六分，以每年租谷作为暑月烧茶之费。今因工已告竣，非敢以乐善好修自诩也，聊借片石志所施民田之土名、税亩，以其永垂不朽云……

大清光绪乙巳年九月初八日灵邑长岗村莫崇玖立

立碑撰文者莫崇玖，是湘桂商道重要驿站——长岗岭村一位赫赫有名的大财主。

依仗商道发财的莫崇玖，眼看风尘仆仆往来于三月岭的商贾、挑夫遇风雨无处藏身，遭暑热无茶解渴，觉得得益于商道的自己决不能做那种只顾赚钱不肯施舍的吝啬鬼，便在母亲支持下于清光绪三十一年（1905年）从自家田地租谷收入中拨出资金，建造五里亭，并在亭内备茶缸、茶水，过往三月岭的人们从此有了一个歇脚纳凉、遮风避雨的好地方。

当时的灵川县知县梁正麟得知此事，欣然提笔作诗：

三月岭上茶亭好，七碗习习清风生。

有善归亲莫崇玖，捐租犹是溺饥情。

长岗起伏争形势，三月名殊不雅驯。

从此应名三叠岭，多栽杨柳荫行人。

梁知县诗碑

由五里亭下山，古道时隐时现，渐渐消失无踪。站在山坡上举目望去，只见山脚下静静卧着一座古朴的村庄。

卧在山脚下的村庄

一路快步下山，来到村口，与年近八旬的莫老伯交谈，得知这里正是明清年间有“小南京”之称的长岗岭村。

留守宗祠的老人

顺着村中石板铺就的巷道左弯右绕，只见挂着“莫府”“大夫第”“别驾第”牌匾的一座座清代大宅院依地势层叠排列，古朴陈旧，却依然不失威严。

过村口石板路时，只听脚底“咚咚”作响。村民告知：石板下面便是村里的排水道，高、宽均达一米多，村里顽皮的孩子常常钻进去捉迷藏。

村庄四周原本建有石砌护墙和护村壕沟，如今护墙坍毁，只剩下基座和架于壕沟之上的石拱桥了。

排水道藏在地板下

护村壕沟

结实的护墙

说到“小南京”名称的由来，莫老伯感慨不已。

长岗岭村原名瑶山岭。明朝初年，莫、陈、刘三姓人家最先于迁居于此，依仗商道的便利，人丁逐渐兴旺。

闲话家常

留守老人

看家护院

湘桂商道的开通，为这座深藏于大山里的幽静村庄带来生机。古道兴盛年间，村里人纷纷开设商铺、旅店，从事货物转动生意。翻山越岭走得筋疲力尽的商人、挑夫，都乐于在长岗岭村打尖歇息。

鼎盛时，依靠商道发财的长岗岭人在灵川、兴安、临桂一带广置良田。村里拥有千亩以上田地的大财主多达十来个。长岗岭，由此成为当时桂林一带有名的“首富村”！

随着现代公路的开通，穿山越岭的湘桂商道日渐萧条，最终湮没于深山密林之中。曾经名声远扬的“小南京”，也渐渐被人遗忘，无可奈何地由富裕陷入穷困。

破败老屋

寂寥村道

随着湘桂商道再度引人注目，随着“大桂林旅游热潮”向周边漫延，古朴、宁静的长岗岭村又开始进入开发者的视野。在文化部门扶持下，“商道古村生态博物馆”招牌挂在了村口宗祠墙壁上。一座座破败的宅院，也在相关部门帮助下得以修复。

早已告别“小南京”繁华岁月的长岗岭人，孤寂已久的心再度热火起来，期盼着前辈在碑刻中称道的“霞岗览胜”“云岊探奇”盛景在三月岭下再度呈现……

探秘湘桂古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