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人眼中，楚武王熊通弑侄篡位，藐视周王室，既霸道又蛮横无礼。

可是，在礼崩乐坏的春秋时代，没有实力而光讲“霸道”，是很难站稳脚跟的。就像西虢公，不自量力地讨伐晋国，却在晋献公两次“假道伐虢”后惨遭灭国；宋襄公想强行称霸，却被楚成王屡次羞辱，最终在泓水之战中遭遇惨败，成为世人的笑柄；长期默默无闻的曹国，到春秋中晚期时也想称霸，却被宋景公轻松灭国了！

然而，熊通称王不但令周王室无可奈何，连“春秋小霸”都对他心生畏惧——他究竟是凭什么？

外人看来，熊通为人霸道且蛮横无礼；可实际上，他还有着外人所不知道的另一面。

为了突破汉水天险，公元前706年，熊通亲率大军前往讨伐随国。可楚军抵达随国城下后，熊通却主动派人向随国提出议和。随侯求之不得，派出少师前来谈判。

在谈判开始前，楚大夫斗伯比就劝说熊通：“我们楚国之所以无法扩张到汉水以东，纯粹是咎由自取。我们一直都喜欢炫耀武力来威胁汉东诸国，他们当然会齐心合力来对抗楚国，这样我们就很难离间他们。”[1]

熊渠时代，楚国就已经占据了江、汉之间的广大区域。如今过去了一百多年，楚国还是没能跨过汉水，足见此前多代楚王都只是守成而已。熊通弑侄篡位以来，先吞并了权国，后来又频繁北上攻打甫国、南申国、许国，想踏出南阳盆地、参与中原争霸。楚人如此高调地炫耀武力，南阳盆地内的其他诸侯国当然会戒心重重，必然会联合起来对抗楚国。所以，楚国之所以迟迟未能向东跨越汉水，就是因为战略上犯了大错！

那么，楚国该如何打破僵局？

接下来，斗伯比又给出了破解难题的办法：“汉东诸国中随国为大，如果随国自傲，就会抛弃其它小国，这样对楚国就非常有利了。此次前来谈判的少师，为人骄横。我们可隐藏精锐部队，只展示老弱士兵给他看，这样就可以迷惑他。”随国是汉东诸国中的佼佼者，只要能成功分化随国与其它诸国，今后楚国就能方便地逐一攻破。

楚国大夫熊率且比听了，却不以为然：“随国有季梁在，这样做有什么用！”季梁，是随国的贤良大夫，他可不会轻易上楚人的当。

斗伯比回答：“这是为今后长远打算，少师正受到随国国君宠信。”

如果熊通真是霸道而蛮横无礼之人，他也许就听不进任何谏言，甚至还会因斗伯比的批评而降罪于他。可熊通却接受了斗伯比意见，故意把老弱病残之兵摆在军前，迎接随国少师的到来。谈判过程中，在提出让随国向周王室转达楚国尊封的要求后，楚人就退兵了。[2]

公元前704年夏，因为周王室拒绝尊封楚国，斗伯比又及时向熊通进言：“现在敌国有破绽，不要失去这个机会。”不过，这次楚人并没有直接攻打随国，反而是先在楚地沈鹿（今湖北钟祥县）举行盟会，然后召集汉水一带的诸侯前来会盟。盟会上，熊通借口周王室不予楚国尊封，正式称王。[3]

楚国举行称王大会，随国和黄国两个实力稍强的诸侯国囿于周王室名份，自然不敢参会。

这也在楚人意料之中。

楚武王一边派出大夫薳（wěi）章去责难黄国，另一边却亲率大军去讨伐随国，驻扎在汉水与淮水之间。

此时的随国，少师更加受宠，对随侯的影响也更大。两年前，少师亲眼看到了楚军都是老弱病残，早就对楚人的蛮横霸道看不顺眼。所以，少师竭力怂恿随侯与楚军决战。于是，楚随两国在速杞（湖北广水市西）展开了一场大战，结果随人溃不成军，连少师也成了楚军俘虏！

同年秋，随侯不得不向楚国求和。

楚武王想趁机一举歼灭随国，将要拒绝随人的求和。斗伯比却说：“现在少师被俘，是上天帮随国人除掉了祸害，随国还是不能轻易被灭的。”“蛮横霸道”的楚武王，居然再次接受了斗伯比建议，同意与随人议和！[4]

后来，直到楚武王去世前最后一次出征，随国才彻底臣服于楚。[5]

由征服随国的过程可见，楚武王的霸道而蛮横无礼，是他对外的态度；对内，楚武王却是谦逊谨慎、从谏如流。正因如此，即便他是弑侄篡位，也得到了楚人的忠心拥戴。

除此之外，楚武王的雄才伟略一面，也鲜少为世人关注。

楚武王篡位之初，就吞并了权国（今湖北荆门市东南）。然而，灭了权国后，楚武王并没有将其分封给亲戚，而是改权国为权县，并任命斗缗为权县县尹。斗缗出身于若敖氏家族，也是楚国公族；任命斗缗为权县县尹，与分封权县给他有什么区别？

县制与分封制的最大不同，就是县邑的长官是由君主任命与撤换，而不是由一家人世袭传承。所以，斗缗作权县县尹，后来因叛乱而被楚武王杀死；其后，权人被迁往那处（今湖北荆门东南那口城），改任阎敖为县尹；阎傲在巴人入侵时失职，又被楚文王杀死。[6]

由此可见，县邑官长的任免权、甚至是生杀大权都由公室掌控，极大地增强了楚国的公室集权度。

楚武王出生前后，恰逢历史大转折时期：西周王室覆灭，历史由此转入了东周。西周的灭亡，表面上看是因外族入侵造成。但西周覆灭的根因却不在犬戎，而在于分封制：分封制下，周王室土地不断地分封给亲戚故旧，致使王室直辖土地越来越少，中央集权不断遭到侵蚀；所以，西周晚期时戎人才能一举攻破渭河平原，杀死周幽王、灭了西周。

从西周灭亡的历史教训中，楚武王深刻地意识到了分封制的弊端，由此而创立了县制。“权县”，不但是楚国第一县，更是春秋第一县。[7]楚武王以后，历代楚人不断地灭国为县，疯狂地对外扩张；到春秋中期时，楚国兵力就率先达到万乘，成为名副其实的东周第一大国！

不仅如此，楚武王称王，其实也不是简单的意气用事，而是有着独特的先见之明——只要脱离周王国体系，楚国在对外扩张时就完全摆脱了制度性约束，能够更加快速有效地对外“灭国为县”。对比之下，中原诸夏直到战国时代才明白“称王”的重要性，已经是落后于楚武王数百年了！

所以说，外人眼中霸道且蛮横无礼的楚武王，其实是东周的改革先行者。

[1] 《左传·桓公六年》

[2] 《左传·桓公六年》

[3] 按《史记·楚世家》楚武王三十七年正式自行称王，结合《左传》记载，应该是在沈鹿盟会上正式称王。

[4] 《左传·桓公八年》

[5] 《左传·庄公四年》

[6] 《左传·庄公十八年》，按《楚国八百年》引顾颉刚先生之说，权县乃“春秋第一县”。

[7] 顾颉刚《春秋时代的县》

——完——

作者 |欲云：喜欢历史的理工男，现居湖南

图片 | 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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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周改革的先行者：横跨汉水屡征随国成功称王，创立春秋第一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