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技术之外，手意味着能量

法国陶艺家 / 策展人 / 国际教科文组织陶艺学会主席

原瑞士沃韦艺术设计学院陶艺系主任 / 教授

“手存在于制作的过程中，当我们在制作的时候，手的触摸变得非常重要，它连接到一个人的内在能量，并且因人而异。在这世上，没有两个人的能量是相同的，这就意味着手、泥土与个人有着非常独特的连接。这就是艺术，这就是艺术生产的直接过程。”

图 ‘兵马俑’系列

图雅克·考夫曼-花瓶

图雅克·考夫曼-盘

记得第一次用手接触泥土，我仿佛经历了一次革命，有种接触宗教的感觉，很神圣。从那之后，我不断学习使用我的双手，我用手去敲打泥土，或捧或摔，用手去制作瓷器光滑的釉面。我使用我双手的每一根手指，使用我的手掌，使用我手的每一个部分。

图手工揉泥

现在，我的手非常强壮，同时也非常细腻。我注意到，在工作中如何让两只手更好地合作也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的确，制作陶瓷不仅仅是一只手的工作，而是双手之间的协作。同时，也不仅仅是手的工作，它还连接着你的大脑。对我来说，手是一部分，大脑和思想又是另一部分，但它们两者是完全相连的。手存在于制作的过程中，当我们在制作的时候，手的触摸变得非常重要，它连接到一个人的内在能量，并且因人而异。

图手工拉坯

在这世上，没有两个人的能量是相同的，这就意味着手、泥土与个人有着非常独特的连接。这就是艺术，这就是艺术生产的直接过程。

我也会使用不同的工具。手和工具，这两者是不一样的，我们不能说是谁代替了谁。现在，我们已经有了像 3D 打印机这样先进的工具。我认为，手有自己的创造力，而 3D 打印机也有自己的创造力，如果机器的目的只是简单地复制手，那么就是没有意义的。因为，手本身就已经足够了，甚至更好。

我觉得不能将机器和手完全分开来，两者在一起是能够产生一些有趣的火花的。但是我们必须认清手的价值，认清手的独特性，因为我们要使用这样的独特性。同时，对于机器也是一样的，我们也要看到机器的特殊性，我们可以使用它。

图手工修泥坯

我就见过用手工和机器一起制作出来的作品，非常有意思。当机器有其必要性，而手也有其必要性的时候，很多有意思的东西会被制作出来，这两者的结合是可能的。我觉得当代陶瓷产业基本上可以覆盖生活的基本需求。如果你需要一个陶瓷马桶，你可以去购买；如果你需要一个廉价的瓷碗，你也可以买得到；如果你需要一个瓷盘，你同样可以购买；或者你需要一些铺屋顶的瓷砖，你还是可以买得到。这意味着跟这些工业制品不同，手工制品有着不一样的目标，它不是大量生产的，它必须有一些独特的地方。

也就是说，工业生产覆盖着生活的基本需求，是量产的，而工艺和艺术覆盖的是精神需求，或者是一种身份个性的代表，象征着制作者与购买者之间的另一种联系。

图手工修泥坯

来中国之前我就已经知道青瓷了。大概是在 1974 年到 1977 年间，我还在学校学习的时候，我的老师就已经在他们教授的釉料课上向我们介绍青瓷了。当时，人们普遍认为青瓷是高温釉的一种，含有低量的铁，使用还原烧成。所以，一切看起来在绿色和灰色之间、绿色和蓝色之间的瓷器都被认为是青瓷。

除了在课堂上了解青瓷，我们这里有一些城市，例如日内瓦、巴黎，都有一些博物馆有很好的亚洲艺术收藏，这些博物馆也是我了解青瓷的一个渠道。特别是日内瓦波恩博物馆里，就收藏有不少青瓷。我在巴黎的一个博物馆也看到过来自韩国、日本、中国的青瓷。这些构成了我关于青瓷的最初认识。

图巴黎博物馆青瓷

在这些关于青瓷的最初认识中，我脑海里一直有个概念，认为青瓷是玉的复制。这个概念的形成，是因为我听说中国的皇帝们都喜欢青瓷的原因是它看起来像玉。后来我来到了中国，参观了一些博物馆，包括杭州的博物馆，了解了更多关于青瓷的历史。我看到了很多年代更久远的青瓷，发现并不是所有的青瓷都有玉的色泽，例如一些褐色的含铁釉，至少远至汉代，虽然仍被称为青釉，但并不像玉。由此，我了解到，事实上每个年代的手艺人都在他们的窑炉里做实验，从中发现符合他们品位的实验结果。他们做了很多的研究，从研究中有所发展。就好比窑炉，通过时间和历史的积淀，通过技术的发展，窑炉慢慢从低温发展到高温。

图汉代青瓷

这是一个不断探索的过程，人们在这个过程中将他们的感受与他们的发现相连。青瓷就是这样，通过一代代手艺人的研究，慢慢变成我们现在所认为的青瓷的样子。

但是，这个过程并不是目的性非常强的。

我想，在唐代，没有人会预测到，青瓷最后会发展成像玉一样的釉面，这仅仅是人们通过不断尝试，而渐渐发现一些他们以前不知道的东西。因此，陶瓷就像是科学和艺术，你无法预测你将要发现的东西。但是，当你有所发现之后，你可以把你的发现联系起来，然后得到一个结果：这个如果做成类似玉的釉面会得到皇家贵族的喜欢，等等。

我总觉得晚些年代的青釉并不是一种很开心的釉，他们带着一点伤感，比较内敛含蓄。但是，唐代的青瓷并不会给人这样的感觉。所以，陶瓷最终只能在试验中获得胜利。这就是我所理解的青瓷，也是我所理解的陶瓷的发展过程：因为你喜欢尝试新的东西，你开始了各种实验，然后发现得到了一些结果，增加了各种可能性，其中那些让人开心的部分，它们能够被连接到你的一些情感，或是其他的某类材料。

图手工修泥坯

图手工修泥坯

我的龙泉之行证实了这些我对于青瓷的理解。不过，除了证实了我的上述感受，我在龙泉还有些别的体会。在我看来，龙泉有着非常高超的瓷器制作水平。的确，当我们的技术越发展，我们就越能够制作出精良的作品。但是，技术越发展并不等同我们的感受表现就越好。因此，我认为宋代的青瓷其中蕴含的情感绝不会比当代的低。所以，这仍然是值得探讨的一个话题：我们如何能够不仅仅发展技术，还能发展其中的情感。这是我到龙泉之后一个很深刻的感受。

图徐朝兴大师青釉弦纹牡丹瓶

其实不光是龙泉，还有很多很多的陶瓷产地，都面临同样的问题，大家都有一些困惑，有一些对于技术与情感之间关系的困惑。因为有这样的困惑存在，所以我认为这也是“手”应该被重新提出来的原因。手并不仅仅意味着非常高超的技术，也意味着能量，意味着一种可以直接与泥土连接的能量。

此文摘自《上手--一场有关于青瓷的跨界对话》

周武主编

雅克·考夫曼|在技术之外，手意味着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