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再是影子战争”,伊以一千公里隔空互袭

时隔五日后,关于以色列是否反击的猜测,“靴子终于落地”。
据美国广播公司2024年4月19日报道,一名美国官员证实,以色列导弹击中了伊朗境内的一处地点。另据以色列《耶路撒冷邮报》与巴勒斯坦《圣城报》当日消息,伊拉克巴格达省和巴比伦省、叙利亚南部苏韦达省和伊朗伊斯法罕省当天凌晨传出爆炸声。
此前,以色列战时内阁几度讨论对伊朗袭击可能采取的反击措施。但在反击时间和规模上存在分歧。美国总统拜登4月14日也与以色列总理内塔尼亚胡通电话,表示美方不参与且反对以方以任何方式向伊朗发动反击。
自伊朗驻叙利亚馆舍遇袭后,这是数星期来,伊以双方第三次正面交火。
“近来多起冲突事件显示,以色列和伊朗双方矛盾已经公开化了。”复旦大学中东研究中心主任孙德刚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多年来,以色列和伊朗在中东地区展开地缘政治竞争。伊朗和其发起的“抵抗联盟”坚决反美反以。以往的竞争多由所谓“地区代理人”和以色列展开博弈。
而如今,“双方冲突已经明显升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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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地时间2024年4月19日,伊朗德黑兰,周五中午祷告后,伊朗人在反以色列示威活动中挥舞巴勒斯坦和伊朗国旗。图/视觉中国
“第三次正面交火”
正当各方猜测以色列是否会进一步行动时,伊朗伊斯法罕省发生一场爆炸。
伊朗迈赫尔通讯社4月19日报道,3架微型飞行器于当天凌晨4时左右在伊斯法罕省上空被发现,随后被伊朗防空系统击落。伊朗外交部长阿卜杜拉希扬同一日说,该事件没有造成任何经济损失和人员伤亡。
“昨天夜间发生的事情不是袭击。”当地时间4月19日,伊朗外长阿卜杜拉希扬在纽约参加联合国安理会会议期间接受媒体采访时说,“它们(行动中使用的武器)更像是儿童玩具,而不是无人机。”
报道称,阿卜杜拉希扬表示不会主动升级冲突,除非以色列对伊朗发动重大袭击,否则伊朗不打算作出回应,“只要以色列不采取违背我们利益的新冒险主义行动,我们就不会有任何新的回应。”
自4月1日伊朗驻外馆舍遇袭事件发生后,伊朗与以色列——中东地区的两个大国的一举一动都受到世界瞩目。数星期以来,双方已经进行了至少三次正面交火。
4月1日,伊朗驻叙利亚大使馆领事部门建筑遭导弹袭击,造成至少13人死亡。伊朗和叙利亚一方认为,该袭击由以色列发动。伊朗最高领袖哈梅内伊誓言“将惩罚以色列”。
4月14日凌晨,以色列多个城市上空响起空袭警报,并伴随爆炸。来自伊朗的自杀式无人机、导弹等武器陆续飞抵以色列本土。
这是伊朗首次从本土直接袭击以色列,中东局势陡然紧张,引发世界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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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地时间2024年4月15日,以色列南部,以色列国防军总参谋长赫齐·哈莱维在内瓦提姆空军基地对军官讲话。图/视觉中国
4月15日,以色列国防军总参谋长哈莱维一身戎装,站在内瓦提姆空军基地的机场上发表讲话。在他身后,一架灰色的巨大战机若隐若现。
“伊朗想破坏以色列的战略能力,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哈莱维明确提出,向以色列领土发射“如此多的导弹、巡航导弹和无人机”,这必将“遭到回应”。这是伊朗反击事件发生后,以色列一方首次明确的报复表态。
据了解,内瓦提姆空军基地位于内盖夫大沙漠,是以色列南部重要的空军基地之一。在此轮巴以冲突中,该基地大量接收了援以的军事物资。据截至今年3月的数据,已有70多架美国空军C-17运输机降落在以色列,其中大部分降落在内瓦提姆。
在4月14日凌晨的袭击中,这里被伊朗发射的弹道导弹精确击中。伊朗伊斯兰革命卫队4月14日发表声明,他们袭击了以色列领土上的“重要军事目标”,“成功击中并摧毁了这些目标”。
然而,以色列国防军否认该基地遭到重大损失。其报告称,“基础设施受到了轻微损坏”。
以色列国防军发言人丹尼尔·哈加里少将事后接受媒体采访时透露,该基地功能齐全,并将继续派出飞机执行作战任务。
四天后,伊朗伊斯法罕省遭遇数架微型飞行器袭击。
据美国广播公司报道,以色列19日凌晨袭击了伊朗境内一地点。不过,截至目前,以色列官方尚未对伊朗发动袭击进行证实。
欧洲外交关系委员会中东和北非项目主任朱利安·巴恩斯·达西认为,以色列对伊朗的袭击是有限的,以展示对伊朗袭击的一些反应。伊朗迅速做出的“克制反应”表明,双方特别是伊朗,在经历数周的紧张局势后希望缓和局势。
“双方当下似乎都处于寻求阻止局势升级的状态”。他补充道,“目前,双方都不想爆发直接战争。”
巴以冲突“导火索”
在正面交火之前,伊朗与以色列已经隔空交手数个回合。
自2023年10月7日新一轮巴以冲突爆发以来,伊朗与以色列的矛盾逐渐凸显。
2023年10月17日,此轮巴以冲突发生10日后,伊朗最高领袖哈梅内伊公开指责以色列在加沙地带进行“种族清洗”,并警告不要将冲突升级。
冲突爆发后,哈马斯领导人伊斯梅尔·哈尼亚多次到访伊朗,并受到哈梅内伊的亲自接见。近日,哈尼亚的多名亲属在以色列空袭中身亡。2024年4月11日,伊朗总统莱希同哈尼亚通电话,对此事表示哀悼,对哈尼亚所做出的牺牲“表示敬意”。
另一方面,“抵抗阵线”的其他成员也“不约而同”行动起来,对以色列及其盟友带来干扰。
当地时间2023年10月16日,在与黎巴嫩真主党领导人哈桑·纳斯鲁拉会面后,伊朗外交部长阿卜杜拉希扬表示,“抵抗阵线”不允许以色列在加沙地带为所欲为,可能会对以色列采取“先发制人的行动”。
截至目前,此轮冲突爆发以来,伊朗支持的伊拉克和叙利亚民兵组织已对美军发动了上百次袭击。而也门胡塞武装分子则在红海上瞄准了“与以色列有关”的货船。
“其实,冲突各方的矛盾早已有之,但巴以冲突成了一个导火索,把矛盾激活并激化了。”宁夏大学中国阿拉伯国家研究院执行院长牛新春认为,最近半年多,以色列受到伊朗支持的抵抗阵线诸多打击。以色列希望通过打击伊朗的驻外馆舍对伊朗发出警告。然而,伊朗直接从本土发起反击,也向以色列传递了不可越界的姿态。双方都在展示自己的威慑能力。
据了解,“抵抗阵线”是一个由伊朗领导的西亚和北非非正式政治和军事联盟。其中著名成员包括黎巴嫩“真主党”、也门“胡塞武装”以及多种巴勒斯坦武装组织等。这些组织有诸多共同点,比如都信仰什叶派伊斯兰教,都坚定反对以色列和美国等。以色列常常指责,伊朗为这些组织提供“武器和财政支持”,将其变为伊朗的“代理人组织”。
伊朗与巴勒斯坦伊斯兰抵抗运动(以下简称“哈马斯”)同属于“抵抗阵线”(Axis of Resistance)成员。此轮冲突后,伊朗及抵抗阵线的其他成员一直坚定站在哈马斯这边,通过各种形式表示支持。
孙德刚向南方周末记者分析称,伊朗是什叶派穆斯林人数最多的国家。通过什叶派伊斯兰教的纽带,伊朗和也门、巴林,叙利亚、伊拉克、黎巴嫩等形成了特殊关系,也就是“什叶派弧形地带”。伊朗和这些地区的什叶派穆斯林组织形成了统一战线,反对以色列、美国等西方自由主义秩序的拥护者、塑造者。同时,伊朗也试图通过抵抗联盟,把阿拉伯世界的什叶派力量团结起来。
“在以色列看来,打压代理人只是’治标’。若想’治本’,就要对背后的支持力量伊朗发动较大规模打击。所以伊以此轮冲突之初,以色列铤而走险,对伊朗驻叙利亚的使馆发动了袭击,这也意味着双方矛盾已经公开化。
牛新春认为,抵抗阵线里的成员组织跟以色列有各自的矛盾。比如黎巴嫩真主党的成立,源于1982年以色列侵占该国南部。为了抵抗侵略者,当地人在伊朗帮助下成立了这一什叶派伊斯兰政治和军事组织。虽然后来以色列从黎巴嫩南部撤军,但是他们跟以色列的矛盾并没有解决。双方在黎巴嫩南部还有一些边境争端。
“所以,他们有自己的目标任务,并不完全是伊朗的代理人。”牛新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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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地时间2024年4月19日,伊朗德黑兰,伊朗官方电视台证实伊斯法罕省中部发生“大规模爆炸”,美国官员证实以色列在伊朗境内发动了袭击,伊朗德黑兰一名男子在看电视报道。图/视觉中国
从盟友到仇敌
地处“三洲五海”的中东,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千百年来,波斯人、阿拉伯人、土耳其人都曾成为这片土地的主人,东西方文明在此交汇。如今,波斯人、土耳其人都建立了以各自民族为主体的独立国家伊朗、土耳其,而阿拉伯人却分布在二十多个国家。
从国家类型来看,以色列和伊朗同属中东世界的“少数派”。他们是中东少有的非阿拉伯国家,地理上也并不接壤。伊朗巴列维王朝时期(1925-1979),伊朗与以色列同属美国的中东“密友”,双边关系紧密。
1950年,在周边阿拉伯国家对以色列“虎视眈眈”时,伊朗是继土耳其之后第二个承认以色列的穆斯林大国。面对阿拉伯世界产油国的封锁,以色列从伊朗获得了大量的原油供应。此外,伊朗还从以色列购买军事武器、学习军事技术等。
然而,伊朗国内政局变化,让伊以关系急转直下。
1979年2月,伊朗爆发伊斯兰革命。新成立的伊朗伊斯兰共和国一反巴列维王朝的世俗化政策,坚定奉行伊斯兰教什叶派意识形态,建立了政教合一的伊斯兰共和国。1979年2月19日,伊朗宣布与以色列断绝外交关系。
自此数十年来,以波斯人为主体的伊朗与不少阿拉伯国家一起,在“反以色列”上达成共识。多年来,伊朗拒绝承认以色列国的存在,也不承认其政权的合法性。伊朗最高领袖哈梅内伊多次把以色列政府称为“邪恶政权”。而伊朗总统莱西则直呼以色列为“犹太复国主义实体”。
伊朗从本土反击以色列后,正处于战火中的加沙地带巴勒斯坦人为伊朗欢呼。巴勒斯坦人民抵抗委员会表示,伊朗的行动可能促进巴勒斯坦人民的斗争事业,并称这是“以色列棺材上的最后一颗钉子”。
牛新春认为,1979年伊朗伊斯兰革命之后,伊朗和以色列关系恶化,反美和反以成为伊朗新政权最重要的意识形态之一。“一方面,这是伊朗伊斯兰共和国建立的意识形态基础。另一方面,带头反对以色列,也会提升伊朗在伊斯兰世界特别是什叶派伊斯兰世界的地位。”
“伊以冲突的原因有很多。”孙德刚认为,从宗教的角度来看,以色列是中东地区唯一一个非伊斯兰国家。而以色列及其盟友还试图利用教派分歧,对中东地区国家分而治之,破坏了阿拉伯伊斯兰世界的团结和统一。从领土纠纷角度来看,伊朗认为以色列霸占了巴勒斯坦人的领土,剥夺了巴勒斯坦人的建国权。所以,伊朗不认可,也不承认以色列在中东地区的合法权。
另一方面,以色列也视伊朗为仇敌。
“在伊朗看来,以色列的存在是非法的。而在以色列看来,伊朗的伊斯兰神权制度也是非法的。双方都在进行叙事之争,目的就是要否认对方存在的合法性。”孙德刚说。
近年来,围绕着伊朗“核问题”和所谓“地区代理人”等问题,伊以双方在黎巴嫩、叙利亚等地区展开了激烈博弈。除了通过地区代理人“热战”外,双方也在无人机、网络空间、间谍情报等领域展开“影子战争”。
自2015年伊核协议破裂以来,以色列对伊朗的核项目和其他地点进行了一系列袭击。2020年,伊朗核科学家穆赫辛·法赫里扎德遇刺被害震惊国际社会。据伊朗政府调查,以色列情报部门对此负有重要责任。2021年以来,伊朗纳坦兹核设施也多次成为间谍网络分子的袭击目标,伊朗也称这些间谍网络身后都有以色列情报部门的身影。
上海外国语大学中东研究所研究员钮松认为,伊以此次冲突显然是此轮巴以冲突外溢效应的波及所致,也是伊以数十年军事与政治博弈的延续,是综合因素作用的结果。
埃及外交部长萨梅赫·舒克里近日发表讲话称,以色列和伊朗之间针锋相对的相互攻击“绝不利于解决该地区长期存在的问题和冲突”。“这将使我们陷入永无休止的报复循环,只会导致更广泛的对抗,给两国人民带来非常严重的后果。” 舒克里说。
南方周末记者 毛淑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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