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们讲述的第3663位真人故事
“你的车在法国被登记为被盗车辆，请到这边接受检查。”
几个波兰边防局的警察走到通关的队伍中，把我带进了号称“小黑屋”的询问室。
审查结束后，仍然不让我走，要等待来自法国警方的协查消息。一个女警察荷枪实弹在门外把守，连下楼抽支烟都寸步不离。
煎熬了一夜，终于等到了法国警方的协查通报，没想到警察却说：“车不是你的，人可以走，车辆必须扣押”。
我蒙了，没有车，难道要让我徒步穿越乌克兰火线？
（我在好莱坞星光大道弹吉他）
我叫DV，70年代初出生于江西南昌的一个部队大院。我从小调皮捣蛋，尤其喜欢猎奇探险，整天和大院的孩子们一起，爬树翻墙、偷瓜摸枣、打群架，干了不少让大人头疼的事。
父亲是部队干部，教育方式简单粗暴，只要我闯了祸，他不问青红皂白，上来就是一顿“皮带炒肉”。他的严苛，让我的性格更加叛逆。
我母亲是音乐老师，受她影响，我从小就很喜欢音乐。上高中的时候，我迷上了弹吉他，那时吉他热刚刚兴起，没有老师教，我全凭自学，成为国内第一批吉他手，还在江西省举办的吉他大赛中荣获过二等奖。
（2000年和罗大佑同台演出）
那时我最大的梦想，就是成为一名流浪歌手。大学毕业后，我如愿以偿。去全国各地，主要是南部沿海城市走秀演出。
1998年，我结束了十年的流浪歌手生涯回到南昌，开了江西省第一家酒吧，因为特别喜欢老鹰乐队，尤其喜欢hotel California（加州旅馆）这首歌，酒吧就取名为“加州旅馆”。
我既是老板又是吉他手，因为自弹自唱英文歌的形式特别新颖，酒吧生意火爆，吸引了很多老外。在和他们的交流中，我的口语水平突飞猛进。
2015年，因为年龄渐长不能再喝酒熬夜，我转行开了一家演出公司。主要引进国外艺人到中国景区、星级酒店、酒吧等地演出，也做些小型演唱会的组织策划。
（2005年在自己的酒吧演唱）
我经常去美国、欧洲等国家考察、洽谈，招募外国艺人。乌克兰姑娘金发碧眼，形象好，而且价格相对便宜，我每年都会去乌克兰招聘演员。
2019年12月底，我又去了乌克兰，本来预计一个月就能回国。谁知2020年1月，国内暴发疫情，航班熔断，机票被炒到十万还一票难求；紧接着乌克兰也开始封城，我被困在了首都基辅。
为了生存，我在当地买了一套75平米永久产权的房子居住，又买了三台二手车出租，靠租金维持生活。
第一台车租给一个叫阿迪尔的阿尔及利亚留学生，后来他又介绍同学丹尼尔，做了我第二台车的司机。两个留学生信誉不错，每月都按时交租金。
（曾经的流浪歌手）
第三台车租给了一个突尼斯人，他在乌克兰有永久居留权。拿到车后，这个人不光不交租金，还总是借口车坏了要修车，要我给他转钱。我要把车收回来，他干脆把车开回老家，罗列各种理由给我讹钱，不给钱就不还车。
他老家和基辅不在一个城市，两地相隔很远，去找他也折腾不起，我就去警察局告他敲诈勒索。谁知警察说这是民事案件，根本不受理，后来又说要带翻译，我带了翻译过去，仍然不给立案。
我在媒体曝光，甚至给总统写公开信，折腾了一年多都没有结果。无奈之下，我在网上找了个律师。
（2018年11月在乌克兰招聘演员）
律师说，申请了法院的调查令警方才能立案。他答应帮忙立案，收了我2000块钱人民币的费用。我要起诉司机索赔，律师说要另外交钱，又收了我3000多人民币。
2021年年底，父亲病危我要回国，就委托律师帮忙。他又收了我一笔费用，答应帮我全权代理追车索赔诉讼。
回国后，两个留学生仍然按月给我打钱，阿迪尔也一直和我保持联系。2022年2月，俄乌战争爆发，大批难民涌入邻国避难。
两个司机说要开车逃命，我很支持，还叮嘱他们多捎带些妇女儿童，一起逃避战火。并承诺只要是载人，我不收取他们的租金。
（和乌克兰街头歌手切磋技艺）
开始阿迪尔还和我保持通话，后来信号不好，电话时断时续，慢慢就打不通了，两台车也不知去向。半年后，我才联系上阿迪尔，他说把车开到法国巴黎投奔亲戚了。
正好我外甥女在法国留学，我想让她和男朋友帮我去取车。谁知阿迪尔说，因为车乱停乱放，被警察拖走了罚了不少款，向我讨要600欧元才肯还车，双方在价格上一直达不成一致。
那时国内疫情还没有解封，我也没办法亲自去处理，就想等疫情放开，战争结束了，再去追车，事情就这样搁浅下来。
（2024年2月在阿布扎比）
2023年底，疫情早已放开，战争却一直处于胶着状态。因为招聘不到乌克兰演员，公司90%的业务都陷于停顿。我就想趁这个机会，把三辆车追回来，顺便处理一下在乌克兰的房产。
亲友知道我的打算都纷纷劝我，说希望渺茫，即便能追回来，还不知道车况是什么样子，三辆车的费用，可能还不够这趟的费用，而且去战火中的乌克兰，是很冒险的事。
我也知道冒险，甚至连50%的把握都没有，但我不甘心自己的财产就这样遭受损失。尽管前途未卜，还是义无反顾地踏上了追车之路。
（在巴黎警察局报案后拿到回执）
2024年2月20日，我从北京飞往迪拜阿布扎比。谁知航班因下雪晚点，错过了去巴黎的航班，只能改乘第二天的航班，预定的巴黎酒店也住不成了，还不给退费。
开局就不顺，是预示后面还有更大的坎坷吗？我有点不安。到达巴黎后，我在外甥女陪同下到警察局报案。法国警察详细询问记录了车辆的信息，将车作为被盗车辆立了案。
警察让我先和阿迪尔沟通，我拨打他的电话，居然通了，他说车在荷兰埃德恩霍芬，让我自己过去取车。
我告诉他，我已经在巴黎警局报案，他吓坏了。因为他想在法国办个合法身份，如果有盗窃、侵占别人财产的案底，就没办法在法国待下去，他答应把车还给我，但坚持索要赔偿。
（两个司机赶到巴黎和我谈判）
我让他把车给我送过来，费用问题当面谈。这时他告诉我，丹尼尔正好也在巴黎，可以约他一起出来，和我谈第二辆车的问题。
为了等他们，我取消了第二天巴黎飞华沙的机票和酒店，又白白损失了几千块钱。
第二天，阿迪尔和丹尼尔一起来了，他说：“拖车花了不少钱，加上从荷兰开车400多公里还车的油钱，你必须给我600欧元作为补偿。”
我说：“我的车帮你逃离了战火，而且两年没收你钱了，租金已经远远大于你的所有费用。我看车子被你保养得不错，也不找你要钱了，就这样相互抵消了吧。”
（自驾游巴黎圣母院）
阿迪尔认为我的话很有道理，就同意了，但希望我报销回荷兰的路费，我要去波兰找第二辆车的，虽然去荷兰要绕一点路，还是答应送他回去。
丹尼尔没有阿迪尔这样爽快，坚持让我给他200欧元，才肯告诉我第二台车的下落。开始我不想给的，后来考虑到，如果不知道确切的停车位置，我想要在波兰找一台车，无异于大海捞针，就把钱给了他。
丹尼尔告诉我，车在波兰华沙车站的公共停车场，然后把地址和车钥匙一起交给了我。
顺利拿回第一台车，第二台车也有了下落，我心情无比轻松。去波兰之前，我开车从巴黎的最高建筑埃菲尔铁塔穿行；驻足仰望世界四大博物馆之首的卢浮宫；听着轻松的音乐，绕凯旋门环行一周，庆祝我的爱车归来。
（比利时安特卫普）
然后驾车向东，途经比利时、荷兰、德国，一路欢歌，边走边玩。我喜欢在路上的感觉，可以欣赏不同国家的人文风情，还能和同行切磋技艺。沉重的万里追车，变成了横穿3000公里欧洲大陆的自驾游。
到了波兰华沙，我直奔车站停车场，然而，把所有车辆都看了个遍，也没找到我的车。我不死心，又仔细搜索了停车场的每个角落，几乎是掘地三尺，仍然没有看到车的影子。难道被丹尼尔骗了？
带着一肚子疑问，我一夜难眠。第二天联系丹尼尔时，他说查了当时的车票，才知道自己搞错了。车停在华沙西站，他给我的这个地址是华沙东站。我担心的骗局，原来是一场乌龙，不禁哑然失笑。
（德国柏林墙遗址）
按照新地址，我终于在一个角落找到了自己的车，可奔过去细看，心马上凉了半截：轮胎没有了，车身像匹被斩断前肢的马，无精打采地趴在那里，除了发动机，电瓶、皮带之类的零部件都被偷了。
点火系统、中控系统也全部被破坏，车里还有流浪汉过夜的痕迹，最要命的是，司机放在工具箱里的车牌和行驶证也不见了踪影。
是专业的盗车团伙，把车牌和行驶证偷走去套别的车牌了。既然是被盗，我就到警察局报案。
波兰的警察很敬业，还人性化地给我配了个翻译。警察认真地做了笔录，又到现场查看车辆后立了案。
（德国柏林波兰登堡门）
报完案，我又纠结要不要修车？车被拆解成这个样子，维修肯定得花不少钱，加上两年的停车费，估计都超过原来的价值了。
我决定先打听一下维修价格，问了不下十家的修理厂，给出的价位都差不多。波兰物价低，修车价格在我的承受范围之内，我决定修车。
但对方要求把车拖过去维修，可是被偷得七零八落的车，怎么拖到修车厂去？我又犯了难。
因为我在波兰也发了很多帖子，一个华人小伙主动联系了我，他是做二手车生意，有修理厂的朋友，可以免费帮我拖车。
（热心网友“陆哥走路带风”帮我拖车）
修车需要很长时间，我不能等，就把拖车修车的事委托给小陆。他和停车场工作人员斡旋谈判，还专门去取钱，帮我垫付了500兹罗提，相当于人民币920块钱的停车费。
我继续开车波兰和乌克兰的边境走，在波兰边防局通关时，窗口的工作人员看了我的证件后，又叫来他们的领导反复查看，最后过来几个警察，要带我去询问室单独审查。
一听到要进被称作“小黑屋”的询问室，我的脑海中马上浮现出影视剧中，那些走Si或贩Du人员被带进小黑屋的情景，非常惶恐，不知自己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波兰边防局警察带我进小黑屋）
小黑屋并不黑，只是一间比较小没有窗户的屋子，警察也没有凶神恶煞。他表情严肃地告诉我，这个车在法国被登记为被盗车辆，需要和法国警方核实情况，没得到法国方面的回复之前，我不能走。
听说被滞留是这个原因，我懊恼地抓着头发，是自己大意了，拿到车时光顾着高兴，忘了去法国警察局销案了。
我把报案记录等证明材料，包括车的行驶证、驾驶证都给警察看了，上面的照片和姓名，都能证明是我本人报的案。
警察也相信车是我的，但是既然已被列为被盗车，就必须走流程，需要通过国际刑警组织和法国警方联系，让他们协助调查。
（看守我的女警察）
连日奔波，根本来不及倒时差，我又累又困，警察给我找了一间值班室让我休息。门外带Qiang看守的女警察怕我饿着，还把自己的寿司送给我当晚餐。
我又急又恼，辗转反侧，根本睡不好，凌晨五点，终于等来了法国警方的协查通报，我想这下可以走了，没想到警察说：“你可以走，车必须扣留。”
看了协查通报我才知道原因，我名字的首个字母W，被写成了X，车架号也和我的车不符，这下真麻烦了。
他们又做了一次笔录，把车检查了一遍，然后让我开进边防局的停车场，还给了我一个扣车证明。
（波兰边防局警察扣车前检车车况）
车子要移交到波兰的警察局，由警察局继续跟法国警方联系，或者继续通过国际刑警组织去调查这个车辆。
边防局的警察很同情我的遭遇，他告诉我，因为隔着周末，出结果的时间会更长。他建议我先去乌克兰，办完事再回来取车。
而从乌克兰入境，我又面临了一个棘手的问题：我在乌克兰的居留证已经过期。出发前，我曾咨询过乌克兰驻中国大使馆，答复是根据战时法律，过期的居留证继续有效。但我问乌克兰驻波兰使馆同样问题时，回复却是不可以。
热心的警察又帮我给乌克兰边防局打电话，询问我这样的情况可不可以入境？对方明确表示：不行！
（乌克兰边境闯关）
我傻眼了，都到了乌克兰边境了，难道就因为居留证过期，万里追车计划要半途而废了吗？我不甘心，我一定要闯一闯！
听说我要闯关，警察帮我找了一辆顺风车，让司机搭乘我一起过境。把资料递给窗口的边检，在外面等待的时候，我觉得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是一种煎熬。
我紧握双手，来回踱步，不时将目光瞟向墙上的挂钟，既盼望快点出结果，又害怕再被带进小黑屋。那恐怕就不只是被重点审查的事了，很可能会被遣返回国。
经过四十多分钟的漫长等待，终于看见工作人员拿着一叠资料走出来。拿到护照的那一刻，我兴奋得差点跳起来：通关成功了！
（乌克兰境内到处是军人）
我连夜坐火车回到基辅，大街上冷冷清清，看不到几个行人，商业街、剧院、餐馆一派萧条，没有了往日摩肩接踵，游客如织的繁荣景象。时常还会有尖锐的防空警报声响起。
庆幸的是，我的房子完好无损，没有受过炮弹的洗礼。因为我提前在本地的网站上同时联系了房屋中介，三个中介竞拍竞卖，房子很快以原价成交，远远超过了我七五折出售的预期。
在波兰的第二辆车子，因为车牌被偷，必须在乌克兰的汽车交易大厅补办车牌，才能回乌克兰出售。我又去补办车牌，这次还比较顺利，很快就办好了所有手续。
（基辅火车站冷冷清清）
接下来就是追查第三台车的下落，我打电话给那个律师，询问案件的进展情况，律师说，因为我后续没有交够费用，案件已经陷入停顿状态。
我很生气，问他：“我按照你的要求，已经交了三次费用，你也答应全权代理，怎么现在又说费用不够？”
他说第一次交的2000块钱，只是报警的费用，后面两次收的钱，是诉讼费。索赔的费用，要按我索赔的金额确定，这笔钱我还没交，所以案子自动停了。
我质问他，费用问题为什么不一次性说清？他不回答；既然他说立案了，我向他索要立案号和诉讼的相关法律文件，他都无法提供。后来我又多次给他打电话，他说事情已经结束了，让我不要再找他。
（在翻译陪同下去乌克兰警察局报案）
这是什么律师？答应全权代理，也收了费，却让案件半途而废。我又去警察局，告这个无良律师诈骗，同时继续追诉第三个司机的诈骗行为。
开始警察仍然不管，后来说，必须有翻译证有资质的翻译陪同才能立案。我花100美元请了个翻译，这次终于受理了。
报案的同时，我又到全国律师协会，投诉那个律师。律师协会的人说，律师有义务向客户提供案件进展情况，提供法律文件。他们会调查这件事，如果核实无误，会吊销律师的执业资格证。
（律所老板同意退还一半律师费）
律师事务所老板接到律协电话后，非常紧张，马上约我面谈。一见面就提供了一份起诉状，证明律师确实已经起诉了。只是因为后续没有资金跟进，案件才停滞了。
老板说，因为战争期间社交媒体登录不上，还丢失了很多法律文件，加上双方沟通不畅，才导致了这样的结果。但律师毕竟也给我报警立案了，因此愿意退还一半的律师费。
事已至此，我也只能接受了，庆幸的是，律师起诉的时候查到，那个偷走我车子的司机，因为其他案件被抓，已经在监狱服刑了。
（返回法国警察局拿到撤案报告）
虽然这次报案成功，那个司机也已被抓获，但乌克兰警方的办事效率，让我对追回第三辆车不敢有所期待，而且我也没有时间在这里等结果。我还要去波兰取回那两台车。
卡耐基说：“要冒一次险！整个生命就是一场冒险，走得最远的人，常是愿意去做，并愿意去冒险的人。”我非常认同他的话。
冒险意味着风险，但也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人还是应该拥有不服输的心态，并具备冒险精神的，只有敢于和命运抗争，才有机会看到不同的风景，成就更好的自己。
【口述：DV】
【编辑：君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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