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绩，爆。
在韩国上映7天观影人数突破300万，成为今年仅次于《首尔之春》的现象级爆款，上映32天观影人次破千万，今年独它一部破此纪录。
配置，硬。
国宝级演员崔岷植、柳海真保驾护航，中青代金高银、李到晛锦上添花。
题材，邪。
导演张在现，韩国人自己的温子仁，灵异惊悚题材熟手，以代表作《婆娑诃》确立自己“神棍”风格。
话题，也顶满了。
风俗灵异的包装下，居然是一个抗日题材的主旋律故事。
没错，我带着最带劲的恐怖片杀回来了！
《破墓》。
没看错，你熟悉的阴阳五行风水堪舆，让他们拿去抗日了。
而它的创意核心，来自一场真实发生在韩国，类似“公共场所找日本国旗”式的现代抗日动员。
此处剧透警告。
以下的内容，将结合部分电影剧情与现实历史，简单探讨影片表达，并尝试分辨出电影之外更加复杂的噪音。
哪些是真实的？
哪些是虚构的？
哪些是真的苦难？
哪些是毫无意义的阴谋？
无论是在韩国，还是在我们身边，它们有时总会混为一谈。
01
亲日后人与帝国僵尸
San值低的小伙伴有福了，比起恐怖，《破墓》更注重的是爽片元素。
直接点，正邪斗法。
这一次，导演张在现再一次融汇各类宗教民俗知识，主打一个猎奇、过瘾。
主角团，各个独当一面。
在港产僵尸片之后，很少能见到这么豪华的法师组合。
擅长分金寻山的风水师金尚德（崔岷植 饰），负责处理遗骨的国葬级入殓师（柳海真 饰），擅长破咒驱邪的年轻萨满巫女花林（金高银 饰），负责掌鞭打鬼的巫师助手尹奉吉（李到晛 饰）。
一句话，习文练武，能掐会算。
所有故事集中于一点：一座坟地。
海外财阀家族背负凶恶诅咒，四代不得安宁，怀疑一切都与祖父的阴宅风水有关，于是花钱买命，雇佣主角一探究竟。
到达地点后，不得了。
杀机背后，又藏杀机。
《破墓》的故事结构十分简单，几乎是泾渭分明的两个故事：
故事1：收钱办事。
受雇于财阀家族，破除凶墓，解决诅咒。
故事2：为国为民。
凶墓之下还有秘密，主角一行人携手对抗日本帝国主义残留的历史阴谋。
为了展开讨论，这里就揭开谜底了。
第一段，围绕一个现实中的历史遗留问题：亲日派阀清算。
半岛解放后，美军政以维稳的名义添乱，决定法外开恩。
原先有着明确“韩奸”行为，在日方“关照”下完成权力、财富积累的亲日派，并没有被完全清算。
后来半岛战争爆发，清算被再度打断，此后“反赤”成了第一要案。
直到20世纪末，以金泳三、金大中为代表的民选政府，取代保守派上台，才逐渐将“清查亲日行为”纳入正式的执政内容。
但原亲日势力，早已随着时间漂白，或深度扎根政治经济。
一句话：
这是一大笔没算完的帐。
《破墓》的前半段，就像过一把“干瘾”。
借用鬼神之手，搞物理清算。
委托迁坟家族，正是原亲日人员的后人，被日军故意葬在了诅咒之地，用来掩盖一场阴谋（第二个故事）。
设定上，主角一行人说是来破除诅咒。
但剧情很诚实，是叛徒就别想好过。
一场意外，鬼魂破棺而出，高速运转地从韩国杀到美国，亲手干掉了自己的后代。
前一秒，附身孙子，向皇军宣誓忠诚。
后一秒，老鬼灰飞烟灭，两代子孙整整齐齐。
而这老鬼为何被诅咒？
电影一个强硬转折，导向了第二个故事：
老头儿的棺材下面，原来还有一口更凶的棺材，是日本鬼子留下的惊天阴谋：
一根“针”。
扎在南北朝鲜分界的朝鲜龙脉上，摧毁朝鲜民族的气运。
“狐狸斩断了老虎的腰”。
这个说法并非电影原创，它来自一段真实的，在韩国家喻户晓的历史事件：“拔铁桩”。
这事，咱们放到后面细聊。
但你懂的，真拔一根针，明显不够爽。
于是这一根“针”，具象化为一具日本僵尸。
是的，僵尸。
身高丈二，能杀能打，飞天遁地。
不必讨论《破墓》是否借鉴参考了香港灵幻僵尸片。
在此处僵尸设定本身就颇具深意。
表面上，电影利用战鬼僵尸这一具象，批判日本文化中长久以来好战好杀的嗜血根性。
再深入一步，更令人浮想联翩的，是僵尸的来历：
原本死在战场上，靠着杀人无数立下了战功的将领，而被供奉在寺庙中，而几百年后，便随着战争，再度复活成为僵尸，入侵朝鲜。
你可能猜到了。
骂的是靖国神社。
甚至还有点预言的意味：
说到这，必须打断一下。
如果你对这个故事、对历史真相的好奇心停留在此处，那《破墓》会给你一场不错的观影体验。
设定够猎奇，情感够浓烈，手法够娴熟。
过瘾，是足够的。
可一旦你开始追究故事原型“拔铁桩”事件的真假，好故事也就跟着变味了......
02
民族幻痛与英雄重生
抓的是鬼，恨的是鬼子。
同样是恐怖类型，同样都是民俗怪谈，甚至同样重现朝鲜日据时期的苦难。
《破墓》与罗泓轸的《哭声》很难不一比高下。
但他们的本质又截然相反。
表面上看，它们是两种态度：
《哭声》拍的是怕，《破墓》拍的是怒。
《破墓》的主题简单又明确，它就是一声迟到多年的怒吼。
比起《哭声》用象征手法严肃面对历史与现状，《破墓》更愿意将所有的国仇家恨，具象化在一个个明确的符号中。
没有隐喻，都是明示。
主角车辆的车牌号，0815、0301、1945。
分别对应了光复节、三一独立运动纪念日，和抗战胜利的年份。
而当你回过头来，重看电影海报，就会发现它本身就是一张朝鲜半岛地图。
更值得玩味的细节，是主角四人团的名字。
他们分别来自真实历史中的抗日名士。
朝鲜独立运动家金相德，在华开展独立运动的朝鲜志愿军女战士李华林，朝鲜王朝末期的忠臣高荣根，和在上海刺杀日军要员行动中殉国的烈士尹奉吉。
不仅在时间上横跨近现代史，在立场上，他们也分属朝韩两国。
《破墓》中故事的发生地，那一座凶坟，正处于两国交界之处。
这个故事不断地提醒着你：
在35年被日殖民的苦难过去之后，这片土地的厄运并未结束，国家的分裂依旧是不曾愈合的伤。
真好，那里还能看到北边
种种的细节对照，仿佛一个个仪式元素，让整部电影变成了一场招魂。
它不仅要完成一场幻想中的复仇：集结南北英雄之名，再次共同对抗阴魂不散的帝国阴谋。
也要对历史的幽魂发起追问，为百年厄运寻找一个情绪发泄的出口。
得到的答案，即是影片中反复出现的那句：
“狐狸斩断了老虎的腰”。
这是影片中整个降魔故事的起源与支点。
对于主旋律的表达，这句呐喊口号，足够强烈，足够直接。
但它的力量，也止步于这个幻想故事。
说真的。
不用了解相关历史，随便想想也能明白：
一个民族的命数，怎可能被一根铁桩斩断？
03
阴谋真相与哭声
“狐狸斩断了老虎的腰”的说法，来自韩国90年代的真实事件。
随着韩国反日意识的复苏，清算历史的民间呼声，终于成为了国家级的政策：追要战争补偿、追责慰安妇问题、清算亲日集团财产等等。
但在这场迟来的反日运动中，有一件事充满了幽默感。
那就是“拔铁桩”。
彼时民间四处开始流行一种古老传说：日本为了永久殖民朝鲜半岛，特制一根根铁桩，插遍了朝鲜半岛的风水龙脉。
听上去很阴谋论吧？
对比现在“日本用国旗在中国文化入侵”的抽象逻辑，“铁针锁国”的说法强不到哪去。
但是。
这种民间现象级的恐日情绪，偏偏与彼时政府主张的反日方针一拍即合。
那还有什么理由反对？
大搞特搞思密达！
在当时“拔铁桩”几乎成为韩国国家级的重大项目，政府带头鼓励倡导，媒体竞相关注，在金泳三的整个执政期间，举国上下都为这些铁桩，耗费着人力，物力，公共资源。
以至于那之后三十年间，相同的事件一次次反复流行。
但事情的真相呢？
这项所谓的军事计划，在日韩两国都未留下任何相关的行政文件和执行记录，一个字都没有。
最像样的起源论，是一段来自战犯的亲口供述。
驻朝日军山下奉之，在行刑前向身边的朝鲜翻译坦白，他参与过在全朝鲜365个地方扎下铁桩的计划。
但事实是，彼时山下的辩护团队皆由美军军官组成，没有任何迹象表明，辩护团队存在朝鲜翻译。
而这些被挖出的铁桩也矛盾百出:
有的，被证实是韩国部队训练时，用来系绳索的铁钉；
有的，表明着生产日期是1988年；
甚至，有的铁桩上，还盖有韩国政府的印章。
归根结底，那种铁桩本就是一种常见的土木工件，在山地作业中十分常见。
同款的“诅咒铁钉”，你甚至可以从淘宝上批发。
事后调查证实，被发现的绝大多数铁桩都不是日本人留下的，剩下也根本无法证明与风水诅咒存在关联……
但这些事实证据，在汹涌民意面前毫无说服力。
完美的阴谋论似乎都有同一个模样。
1、故事逻辑简单又不复杂。
2、内部逻辑自洽，却没有任何外部依据。
3、关于未知敌人，和他们即将带来的未知风险。
简单概括，低门槛，高热度，很危险，人人皆可参与。
不需要提供完整的论述，严肃的探讨，需要的只有谩骂、煽情与仇恨。
没有更多选择权的心灵，才会诉诸阴谋论，那是无力者的最终避难所。
当你不能改变自己的生活，便会认定，一定又更强大的神秘力量控制着世界。
电影《破墓》并非不知“拔铁桩”运动背后的真相。
关于事件的真伪，有过一场短暂的讨论。
什么民族精气？
什么用铁杵把国家截成了两端？
你现在还信那套吗？
庙里的那些铁针都是测量土地用的嘛
你知道的
之前学界也说了99%是假的了
但这场讨论很块就被一句话打发了:
那1%呢
这就像是所有阴谋论的最后一句话：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于是这个陈年谣言，再次被《破墓》重新打磨，成称为了“崭新的显学”。
现实情况是，已被证实为虚假的谣言再度上演
仿佛它们是2024年的事实，并被当作影片的佐证
所以。
历史究竟是什么？
真相又是什么？
说到这，可以聊聊《哭声》了。
《哭声》原本存在一个被删减的结尾：
在祸害过整个乡村之后，作恶多端的日本恶魔，坐上了“叛徒”巫师的车，扬长而去。
敌人来了，带着叛徒，他们杀戮，他们走了。
留下了作为“守护神”的白衣女子，留在了原地。
这相当于给整部电影揭秘，善恶关系一目了然。
而在这之前，还有一处闲笔。
日本人在等车时，看见对面车站有一家祖孙三代，便掏出糖来“招待”小女孩。
祖孙三代的态度各有不同:
孩子没有戒心，跑了过来。
母亲快步追上，把孩子抱了回去。
而年长的老人，一动不动，死死盯着街对面的日本人。
三代人的表现，分别象征着他们对那段苦难历史与敌人的态度：老一辈永远不会忘记侵略带来的苦难与恐惧；后来的人，依旧小心提防；而新一辈出生的孩子，或许再不会知道，曾经的敌人有多么可怕。
这是一个精彩结尾，一锤定音又寓意深远。
但是，它却被罗泓轸删减了。
他想保留下故事中的迷雾，叙事走向更大的格局。
片中入侵乡村疯狂嗜血的日本巫师，勾结外族坑害乡民的本土萨满，以及冷眼旁观的西方天主教，甚至也包括前后矛盾朝三暮四的本地守护神。
它们都能对应韩国历史上，日、伪、西、本地的领导势力。
我们分得清好坏善恶，是因为我们站在历史的这头。
而身处历史，经历百年动荡的朝鲜半岛的人民，更像是片中四处呼救又难分善恶的男主。
他看到的，除了一个又一个“救世主”留下的许诺与背叛，只剩下危机四伏的迷雾。
这是所有历史的真相。
那是过去，也是现在。
当它砸落在每平凡人的肩上。
历史，是风中的哭声，悲恸且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