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够善良的我们》:两位女性平行的不完美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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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剧中,林依晨饰演的简庆芬人到中年,生活看似没有不满,其实隐藏在平静之下的却是窒息和压抑。(资料图)
“你是简庆芬,还是Rebecca?”
剧集《不够善良的我们》上线数周,已在社交平台引发众多讨论。观众们惊讶地发现,或多或少都能在两位女主人公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并代入其中。“人生的道路总是要走过了,才会看清。”导演徐誉庭说。
她创作时习惯回望。四十多岁时,她创作电视剧《我可能不会爱你》,讲的是三十多岁的程又青;而今,她年过半百,写的是四十岁左右的简庆芬和Rebecca。对两位主人公人性幽微之处的真实呈现也让这部剧的豆瓣评分节节攀升至9.0。
故事源于一种想象。有一段时间,徐誉庭在做剧集《妹妹》后期,别人下班时她去上班,累到抑郁症发作,她一直在想,自己的人生怎么会是这样。一次坐车等红绿灯时,她看到一位穿着衬衫窄裙的白领匆匆经过,手上拎着三个便当,似乎是带晚餐回去给家人。
徐誉庭开始想象她的人生,感慨如果自己结婚的话,也许也可以像她一样,有人陪,不用过得那么累。但转念之间,又想到,对方也许看过自己以往的剧集,说不定也正羡慕自己的人生,觉得如果没结婚,也擅长写故事,也许有机会往这方面发展。
创作时,类似的想象桥段出现在《不够善良的我们》的剧情中。主人公简庆芬表面上过着世俗意义上的幸福生活,有稳定的工作、踏实的老公、可爱的儿子,空闲时能在阳台喝杯红酒、抽根小烟,似乎没有什么值得不满。殊不知,日复一日的平淡琐屑也会一点点蚕食人的心力。
她每天上班处理一样的工作,下班围着家人打转,做饭、洗碗、晾衣,做着差不多的家务,关心丈夫的工作、孩子的成长教育。她努力放大那些小小的幸福,例如只看着面前孩子恬静的睡颜。但她知道,这还不够。
无力、愤怒的情绪还是会在某个瞬间突然向她袭来,或是下班回家发现桌上的残羹剩饭还未收拾,或是某个清晨与丈夫的亲密行为被婆婆的开门声打断,又或是被婆婆抱怨不给丈夫孩子做早餐。她是别人的员工、儿媳、妻子、母亲、爱地球的好人,却很少是她自己。
导演没有用某种戏剧化手段来呈现她的生活有多么不如意,而是通过日常生活中点点滴滴细节的堆砌,将观众拉入她的生活情境,感受那种隐藏在平静之下的窒息和压抑。或许人在某些脆弱的时刻,最想要的安慰反而来自心目中的“假想敌”:如果她过得也没有那么好,是不是自己生活中的那些不如意也变得可以接受了?
简庆芬想起那个跟她同月同日出生、爱穿同款衣服的女孩Rebecca,她丈夫的前女友。然而,透过检索社交网络,简庆芬看到的是,Rebecca日子过得很滋润,不仅拥有大额存款,还有小十岁的男友陪在身边。
人性或许就是这样,未见识过的风景在想象中总是美好的,潜藏在下面的那些暗流涌动都被有意无意地忽略了。于是,心里的念头抑制不住地生长发芽:如果自己当初选择的是另一条路,会不会比现在过得更好?
导演将镜头转向简庆芬的对照面,未进入婚姻的Rebecca身上,试图给观众答案。Rebecca的生活看似自由,工作富有创造性,没有家庭琐碎的束缚,昂贵衣物想买就买。但实际上,她也并非简庆芬想象中的那么快活自在。
她租房而居,房东随时可以解约;哥哥不争气,时常找她要钱;工作忙到一日三餐无法兼顾;所谓的男友只不过是饭友,外出就餐还要因单身被区别对待;银行卡里只有62.3万新台币,距离存够2000万退休的目标遥遥无期。
她的人生就像她那混乱的衣架,多挂一件衣服就摇摇欲坠,即使重新安装整理,下一秒还是因难以承受的重量而随时崩塌。不自觉地,Rebecca也遐想起简庆芬的生活:如果当初自己不退缩、不分手,是不是很多状况出现时,身边都会有个人说,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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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位主人公的人生就像人做出不同选择后的一体两面。(资料图)
剧集原本的名字是《彼岸有花》,徐誉庭这样解释:彼岸盛开的花,是魔不是美。她巧妙地插入“薛定谔的猫”作为平行时空的隐喻:把猫和毒药放在密闭的盒子里,如果猫吃下了毒药,那么它将死亡;猫也可能不会吃下毒药,好好地活着,而外部观测者只有打开盒子才能知道里面的结果。在盒子被打开之前,猫是既死又活的叠加态。
在此处,简庆芬和Rebecca就像人未做选择前的一体两面,处于一种“叠加态”。但盒子终究要被打开,人也终归要做选择。选择后的简庆芬和Rebecca仿若身处平行时空,自然而然地成为一个对照组。
但就像她们的人生,各有各的不如意,其实无论人往哪个方向行走,都没有一种生活是完美的。可人又总会在挣扎中不自觉地观望他人,试图给自己的生活找出另一种解法,最终照见的却往往是自己的“不够善良”。
确实,按世俗的道德标准看,简庆芬和Rebecca都算不上无瑕的人。简庆芬拧巴、圆滑、“会来事”,在丈夫何瑞之和前女友出现感情危机时趁虚而入,俘获婆婆青睐,成功嫁给何瑞之;婚后,她不愿与婆婆同住,在照顾摔伤的婆婆时,无数次闪过要掐死她的念头,最后甚至出轨。Rebecca则是别人感情中的“第三者”。
可她们真的就不善良吗?事情的另一面是,为了照顾婆婆,简庆芬选择辞职,哪怕她不想日复一日地困在家庭中,依然陪婆婆做复健、替她清理排泄物。丈夫则像个隐身人,只会说“谢谢”“辛苦”,吝啬给出实际的理解与慰藉。她出轨的对象是婆婆的医生,照顾过患病八年的妻子,会夸她护理得细心,对她说“我懂”。
Rebecca笨拙、不会讨好人,可哪怕被男友母亲讨厌,也会鼓起勇气请求对方同意他们结婚。她不够自信、配得感低,被讨厌久了,更觉得无法承受,最终选择分手,看似怯懦,其实当时的退却同样需要勇气。当她还深陷痛苦泥淖时,却听说男友与新人同居的消息,这时像救命稻草一样向她伸出手的,是已婚的男上司。
在一次采访中,徐誉庭提醒,光看剧名,很容易以为关键词是“不善良”,但实际上,这里的“够”字不可或缺,之所以认为自己“不够善良”,恰恰因为她们都是善良的人。“因为你善良,才会发现不够;那些不善良的人,从来不会发现自己不够。”
事实上,人只有善良才会觉得痛苦,也才会觉得挣扎。就像导演说的,“剧中没有真的不善良的角色,他们都跟我们一样,只是偶尔有一个刹那,难免我要先想到自己:请允许我这么做吧!我们毕竟是人,我们没有想要当神。”
也许,我们每个人都应该学会与自己和解。那些拧巴、自私、嫉妒、贪婪,都是组成一个立体的人所不可或缺的侧面,“完美的善良”可能本身就是个伪命题,正如“完美的人生”那样——未抵达的生活也从来不是理想状态。或许,真实地接纳自己身上那不够善良的一面,和生活中那些具体的琐碎与痛苦和平共处,才是我们每个人当下要面对的重要课题。
​南方周末记者 翁榕榕
责编 李慕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