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文史漫笔】在谷崎润一郎诞生地感到的些许沮丧

◆《日本华侨报》总主笔 蒋丰
我特别喜欢日本作家永井荷风在小说《墨东绮谭》写的那种状态——“任由脚步的带领,想尽可能走的更远一些。”这种相当随意性的出行,在日语中被称为“散策”,在当下的中文里面被称为“背起行囊,来一趟想走就走的旅行。”自然,当年永井荷风外出的时候,更喜欢穿上一双具有江户风情的木屐,拿上一把油纸雨伞,再带上一份老地图。现在,我们有中国的“百度向导”,要方便许多了。
2024年4月28日下午,凌庆成导演的四幕历史传奇话剧《武则天女皇》为了准备5月6日在银座的中央会馆的第二次公演,要在位于人形町的日本教育会馆举行大联排。当我这个“路盲”乘坐地铁半藏门线在水满宫前车站下车从A8出口出来不知向哪里走时,话剧中饰演太监张公公的吴翰突然出现了。还好,有他相伴,好似有了一盏指路明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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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感到最大的收获是,途中遇到了日本作家谷崎润一郎的出生地。路边有两块黑色理石的标识牌,一块上面简洁清晰地写着“谷崎润一郎生诞之地”,另一块则比较详细地记述这里的情况:“谷崎润一郎(1886——1965)明治十九年七月二十四日,在这个祖父曾经经营‘谷崎活板所’的地方诞生。同二十九年,进入阪本寻常高等小学校。其后,由于父亲事业的失败,在这附近陆续搬家。他在年轻时代就有了优秀的文笔,进入东京帝国大学文学科后因为家庭的原因退学。作为第二次‘新思潮’的同人,写出了《刺青》、《少年》等等描写耽美和背德世界的华美作品,在文艺界一举成名。其后,他倾倒于日本的传统美,写出了《春琴抄》、《少将滋干之母》等作品。这期间,在昭和二十年被推举为艺术院会员,在二十四年获得文化勋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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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这块标识牌,我一方面为自己无意中与日本著名耽美主义作家谷崎润一郎在“诞生地”的“偶遇”而感到开心,另一方面也为因此增加一些知识点、进一步丰满自身日本文学知识构架而感到快乐。当然,让我感到有些吃惊的是,平成七年(1995年)三月树立这块标识牌的东京都中央区教育委员会竟然把“写出了《刺青》、《少年》等等描写耽美和背德世界的华美作品,在文艺界一举成名”的内容写了上去。日语中的“背德”是“违背道德”、“不道德”的意思,“背德小说”翻译成为中文应该就是“情色小说”的意思。美国社会学家本尼·迪克特通过对二手资料的分析,把日本文化定位为有别于西方“罪恶文化”的“耻感文化”,也就是注重廉耻的文化。可是,任何人读了谷崎润一郎的小说,都能够感受到他是一个通过笔端毫无廉耻地把不伦、出轨、嗜虐、变态用情节、用故事、用“私小说”的方式表现出来的作家。如果说那个“背德世界”还有华美的话,“正常的世界”就会黯然失色了。这是一种价值观颠倒的导向,却出于“中央区教育委员会”之手,怎能不令人咋舌惊讶?!日本的青少年看到这块标识牌后,如果回家就热心阅读谷崎润一郎的小说,日本“背德世界的华美”岂不更加灿烂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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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我已经旅日36年,此时此刻我才进一步意识到在“海外大染缸”中要想改变一个异国人的文化根基意识会有多么地困难。我无意夸奖自己,反而为自己没有“读懂日本”而感到有些许沮丧……(2024年4月29日写于东京“乐丰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