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甜沫|语闻·舌尖

提到老济南,必然绕不开“泉城二怪”——茶汤非茶,甜沫不甜。我每次出去打牙祭,就一定少不了一碗甜沫。一碗醇香的甜沫端上桌,眼见着半褪去外衣的花生趴在细密黏稠的粥里,青绿的菜叶伙同晶莹透亮的粉条缠绕在一起,顺着勺子轻轻搅动,香气扑面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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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于其他精致的菜品总要等仔细观赏作罢才能大快朵颐,甜沫的卖相就像它平常的名字一样很难勾起人的兴致,但是等你趁着热气未散,捧起大碗大口喝下,五脏六腑都被治愈得服服帖帖。甘中有辛、咸中带辣,裹着唇齿间花生米、熟豆皮儿的香糯交错刺激着你的味蕾。平实的食物中藏着普通的快乐,但须要你抛开偏见,恭恭敬敬端起这碗沿,方能见其中洞天。
喝甜沫多了,味蕾也变刁了。看似简单,制作甜沫其实需要历经几道精挑细琢的工夫。首先将水烧开,加以精选的龙山小米面、豆腐皮、花生、豇豆、粉条等原料,一边轻轻搅动一边顺次放入锅中,快要开锅时辅以细碎的葱姜慢慢熬制,待开锅时加入菠菜,汤汁黏稠可口,闻起来才会有一种淡淡的清香。甜沫选材有讲究,制作流程也相当严苛,火候的掌握、调料的多寡,任何小环节熟稔不够都会影响这份儿内里的口感。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一碗甜沫何尝不是时间的沉淀,熬得住时间的人,才能安心饮下这份甜。
甜沫是难上大雅之堂的,它太素;甜沫也是难入肉食者法眼的,它太静。寻常的酒店饭馆是喝不到好喝的甜沫的,试想一块块青青的石板层层蔓延出去,黛色的苔埋在砖墙石缝,个别胆子大的会躲在一角探出毛绒的头,两侧的灰墙软面,斑斑驳驳掉下的粉块让你禁不住怀疑时空在某一瞬间的错乱。济南的市井小巷是禁得住任何质疑的,听到一声声细细簌簌的喧嚷同那和和气气的寒暄,再看见一块素色的寸布挂在门檐——直直的两个大字——“甜沫”,你就放心吧,这儿的甜沫准保地道。虽然写着“甜沫”,店里肯定还有其他吃食。不过甜沫跟金黄黄的油条最搭配,当老板将一小筐金灿灿的油条端上桌,咬一口“渣渣”的香脆,再瞧瞧碗里的:青青的菠菜叶儿,红红的花生米,白而透亮的粉条,赭红色的炸豆腐丁,香喷喷的葱丝儿,辣乎乎的姜末儿,明里暗里浮沉的胡椒粉儿……不足十块钱换了一早晨的熨熨帖帖、舒舒服服。一碗甜沫就像一面镜子,千人千面,众生凡相,有人回甘酒肉,有人敬畏五谷。
关于甜沫这个名字的由来,有这么一个故事:约在明末清初,天灾战乱下老百姓生活穷困,济南城里难民增多。有一家田姓小粥铺经常舍粥赈济,灾民互相传告,来粥铺求粥者众多。为让灾民吃得好些,粥铺便在粥内加入大量菜叶及辣咸调料。灾民端碗盛粥前,见煮粥的大锅内泛着白沫,便亲切地称之为“田沫”,意思是田老板赈舍的粥。后来,一位受过救济的书生考取功名做了官,题写“甜沫”匾额,并吟诗一首:“错把田沫作沫甜,只因当初历颠连。阅尽人间沧桑味,苦辣之后总是甜。”从此这种带咸味的粥便叫“甜沫”了。当然,这只是坊间传说,并无正史记载。而“甜沫”的来历还有一种说法最能“自圆其说”:甜沫最早不叫“甜沫”,估计是粥做好了,再添点儿粉条、蔬菜、花生、调料之类的末,令味道多份咸香,“添末儿”就传开了,后来人们才依其谐音渐渐把“添末儿”言传成了“甜沫”。因此,甜沫口味从来就是咸的,不是甜的。
民以食为天,如今甜沫已经走入寻常百姓家,将更多同桌而食的幸福与喧闹带进家门,听着老辈人亲切的唠叨声,再听几句子孙诺诺然的附和声,独一份儿的幸福已经在家家户户扎下了根。
早年间的正宗甜沫是很讲究的,把泡湿的小米用水磨推成黄澄澄的米糊糊,再拿来下锅。如今各处甜沫一律演变成小米面的了。跟水磨的甜沫是没法相比的。不过说来也怪,现在多数的济南人已经不再怎么苛责所谓的地道或不地道,也不怎么讲究味道正宗或不正宗。喝热气腾腾的甜沫,早已经成了社区街道深处街头巷口的一道景观,更成了济南人的一种生活方式。历史横亘,难改甜沫这份淳朴、醇香,嘈杂声色与百姓智慧早已将甜沫写入济南的饮食图卷,甜沫的味道,是济南的味道,也是我爱的味道。
作者:亓娜 编辑:徐征 校对:汤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