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力建邺|到此莫愁
衡昆明
三月的南京，虽然空气中还飘着淡淡的寒气，但柳树在春风的轻抚下已编起鹅黄的发辫。玉兰花已傲然盛开，海棠含苞欲放，一切都在宣告着春天正跑步赶来。
来南京快一年了，每天忙碌于“研究孙”的工作，闲暇时也只是在周边闲逛。听闻莫愁湖正在举办第四十一届海棠花会，欣欣然决定前往。
一
其实，莫愁湖我到过两次。
早在2005年，当女儿考上了南京理工大学时，我和爱人就曾陪同她一同前往。那次，我们除了送女儿上学，更想一睹南京的风采，尤其是了却对莫愁湖和莫愁女的长久憧憬。
我对南京的了解，源于小学课本里那篇描绘南京长江大桥的文章，那是一座值得中国人骄傲的大桥。而对莫愁湖的向往，则是因为一首歌。那首歌旋律动人，歌词中的莫愁湖如诗如画，让人心驰神往。
“莫愁湖边走啊，春光满枝头。花儿含羞笑，碧水也温柔……啊，莫愁啊莫愁，劝君莫忧愁。”这首歌让我多少次梦想着，有朝一日，携着心爱的人儿，一边唱着这首歌，一边在莫愁湖上泛舟。
然而，那次南京之行并不顺利。报到日当天，女儿的心电图检查未通过，这突如其来的状况让我们全家都感到意外。女儿很懂事，为了不让我们担忧，起初并未透露此事。但她回来时凝重的表情暗示一定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经不住我再三询问，她才吐露了实情。这一消息犹如巨石落水，打破了我和爱人心中的平静。
那个夜晚，我们一家三口如同三只受惊的兔子，在南京理工大学偌大的校园里漫无目的地闲逛。我边走边想，女儿的心脏问题应该只是偶发现象，可能是长途奔波和酷暑导致的。我想，只要她好好休息，应该就能恢复正常。于是，我决定提前实施到莫愁湖游玩的安排，以让她放松心情。
第二天一大早，我们就打车前往莫愁湖。在车上，我问司机，“师傅，你会唱《莫愁啊莫愁》吗？”
“莫愁湖边走，春光满枝头……”司机是个开朗的中年人，还没等我把话说完，他就轻声哼唱起来。“这么说吧，不会唱这首歌就算不上真正的南京人！”他还解释道，“莫愁”，在南京话里就是“烦不了”，意味着没有什么事情是解决不了的。
下车时，他用热情的南京话对我们说：“烦不了！”我也用刚学会的南京话回应他，“烦不了！”
穿过由郭沫若先生书写的“莫愁湖公园”五个大字的高大檐式牌坊门楼，买了门票，我们就急匆匆去看莫愁女。虽然和预想的有点差异，但看见莫愁女高挽的发髻，平静的表情，还是瞬间被她的气质所吸引。
此时，恰好一旅游团到来，听了导游的介绍，我们进一步了解了莫愁湖和莫愁女的故事。
莫愁湖古称横塘，因其依石头城，故又称石城湖。相传莫愁女是南朝时齐国洛阳一美少女，家贫卖身葬父，远嫁金陵卢家，因被梁武帝看上，设计害死卢公子，意图霸占她。莫愁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最终投湖自尽。梁武帝闻讯，自感惭愧，于是写下了《河中之水歌》：“河中之水向东流，洛阳女儿名莫愁。莫愁十三能织绮，十四采桑南陌头。十五嫁为卢家妇……”莫愁湖因此而得名。
另有传说在明初，中山王徐达府上新买一名丫头，美丽而贤惠，但终日眉头不展，公子徐澄一见钟情，为其取名莫愁，并让她伴读。日夕相处，两心相倾，遂私订终身。
徐老太君为孙儿攀亲丞相府。徐澄拒婚。老太君得知原委，即将徐澄困于书房，把莫愁囚于冷房。三月之后，老太君为徐澄娶来相府千金邱彩云。洞房之夜，徐澄愤而出走，迳往冷房私会莫愁，互诉别离之苦。彩云为稳定徐澄之心，将莫愁擒回府中，处处监视，终于得知徐澄最喜欢莫愁一双明亮的眼睛。
徐澄忧郁成疾，彩云为断其痴念，诱迫太医，强挖莫愁一双眼睛作药引。莫愁悲愤交加，投湖而死。徐澄痛不欲生，也投湖殉情，双双化作荷花、荷叶，永相伴随。
传说中的莫愁女故事，有众多版本，虽说法不一，但莫愁女的形象则始终如一。那就是美貌、聪慧、勤劳、善良，可谓集“真、美、善”于一身。
而莫愁湖自宋朝起，就被誉为“江南第一名湖”“金陵第一名胜”。板桥先生称：“湖柳如烟，湖云似梦，湖浪浓于酒”。更有袁枚诗赞：“欲将西子莫愁比，难向烟波判是非；但觉西湖输一着，江帆云外拍天飞。”所以，莫愁烟雨成为莫愁湖最具独特的风景。
看完莫愁女，从莫愁水院出来，就来到莫愁湖边。
此时，阳光透过树梢，斑驳地洒在莫愁湖畔的小径上。湖畔，几株海棠树映入眼帘，青翠的叶片间，隐隐露出点点红艳。那是海棠的果实，小巧玲珑，红得像是少女的脸颊。我走近细看，一颗颗海棠果宛如宝石般镶嵌在枝头，晶莹剔透。沿湖走去，一片荷塘映入眼帘。虽说荷花已开始凋零，但仍有零星的荷花在残荷中亭亭玉立。白的、粉的，每一朵都像是精心雕刻的艺术品。
我们继续在湖畔漫步，我边走边教女儿唱起“自古人生多风浪，何必愁白少年头。啊莫愁啊莫愁！”唱着唱着，我们似乎忘了体检之事。
“烦不了”我们都在心里默默念叨着。
二
再访莫愁，那是2015年的秋天。
怀了双胞胎的女儿住进鼓楼医院，等待一对新生命的来临。为了派遣心中的焦虑和担心，我决定再去莫愁湖走走。
怀上双胞胎，对许多家庭而言是件喜事，但对我们家来说，除了惊喜还有深深的忧虑。自从女儿怀上双胞胎后，我才了解到，从绒毛膜和羊膜的角度来看，双胞胎其实有三种类型：双绒双羊、单绒双羊以及单绒单羊。所谓“单绒单羊”，即两个胎儿共用一个绒毛膜和一个羊膜囊。这种类型的双胞胎由于2个胎儿之间没有胎膜分隔，他们就像一对在狭窄空间内共舞的舞者，稍有差池，就可能发生无法预料的意外，属于极高危的双胞胎妊娠。因此，面对这种双胞胎类型，有的家庭选择提前终止妊娠，而有的尽管选择继续妊娠，但也有可能在不经意间就遭遇不幸。我们家庭，就正处于这样的忧虑与期待之中。
那段时间，家里的气氛变得凝重起来。每当在视频中看到女儿日渐隆起的腹部，我既感到新生的喜悦，也感到难以名状的忧虑。我开始更加频繁地与她通话，尽管我知道，除了安慰，我并不能为她做更多。
计划手术生育的日子来到了，我特地飞到南京，只为陪伴在女儿身边，共同期待一对新生命的降临。
此时的莫愁湖，虽已进深秋，呈现出的却是一片秋意盎然。乌桕树与银杏树相互辉映，金黄的叶片在阳光下闪耀着温暖的光芒。银杏林中，一地金黄的落叶似童话铺展在光影斑驳的世界里。莫愁湖边，高大的水杉挺拔如炬，其倒影在湖水里摇曳生辉，仿佛要把一池湖水点燃。我漫步在湖边，深秋的韵味沁入心脾，心中的焦虑似乎也被这金黄的秋色所消融。
我再次来到莫愁女故居。莫愁女的雕像仍静静地伫立在一片矶石之上。我凝视着她的面容，那双深邃的眼眸里，那么柔和，又那么坚定，仿佛在告诉我：无论未来有多少未知与挑战，我们都要以坚定的信念去面对。
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女儿的影子。她即将成为一位母亲，面对未知的未来，她也需要这份坚定与勇敢。我相信，女儿会像我一样，从莫愁女的表情中汲取力量，勇敢地迎接新生命的到来。
离开莫愁湖时，我再次回望那片金黄的秋色。乌桕树与银杏树依旧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朱红色的鸡爪槭仿佛在向我诉说着生命的力量与希望。我带着莫愁女给予我的宁静与力量，满怀信心地走向医院，去迎接我们家的新成员。
三
第三次走进莫愁湖，我才知道，春天的莫愁湖，才属于真正的莫愁湖。在这个最浪漫的季节里，是海棠花的世界。
莫愁湖公园种植海棠花，其历史可以追溯到上世纪60年代。
据说，是时任南京市长的彭冲同志提出“海棠是女儿花，莫愁女是女子，你们莫愁湖就种海棠花吧。”于是，1965年，南京市城建局在市五年园林绿化工作规划中提出了“在莫愁湖畔新建海棠园”的设想，并开始引进最新海棠品种进行栽种。
经过数十年的重点培育，如今的莫愁湖公园内海棠植株已超过一万株，海棠品种也已愈百。莫愁湖公园已成为华东地区最大的海棠专类园。
海棠花娇艳动人，被誉为“花中神仙”“花尊贵”，亦有“花解语”的雅称，更被喻为“国艳”。自古以来，文人墨客对海棠情有独钟，题咏不绝：“海棠经雨胭脂透”，“海棠开，春已半”，“海棠花下醉芳菲，酒满青樽色未醺”。经历雨打风吹的海棠，湿漉漉的花瓣，有所残而又有所不全，娇色欲滴、风情万种的神态，不知激发了多少文人墨客的柔情和灵感！
信步从南门进入莫愁湖，宽广的西水门大街车流如织，游人络绎不绝。走进免费开放的公园里，高大的成都木瓜海棠仿佛五彩少女，列队欢迎着每一位前来欣赏海棠花的游客。深红色的花瓣、长长的花丝、淡淡的花蕊，在枝头傲然绽放。沿着落满鲜花的园区小路，迈步来到忘忧桥，路两边一株株西府海棠在春风中摇曳，白中透粉，粉中带白的花瓣，仿佛是天边的云霞降落人间。微风佛过，花瓣随风飘落，宛如海棠花雨。我伸手接住几片花瓣，它们轻盈而柔软，如同少女的裙摆。
海棠谷里，游人在花海中穿梭，或拍照留念，或低头轻嗅花香，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春天般的笑容。海棠花盛开的时节，不仅是花的盛宴，更是人的欢聚。我看到了许多家庭、情侣、朋友们在花海中畅游，他们的笑声和谈话声与飘落的花瓣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动人的春天画卷。一个小女孩在花丛中翩翩起舞，她的裙摆随着她的动作轻盈飘动，仿佛是花间的精灵。
走进棠芳阆苑（精品海棠园），迎面一株火红的北美海棠如开屏的孔雀，欢迎着四方游人。高大的西府海棠、成都木瓜、舞美、一品香；灌木的莫愁红、长寿乐、东阳锦绣，各色海棠竞相绽放。白的似雪、红的似火、粉的似霞，有多庄重有多庄重，有多妖娆有多妖娆。让我想起苏轼《海棠》来：“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雾空蒙月转廊。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红烛照红妆。”
我静坐湖边小亭，慢慢欣赏着这片花海。湖水倒映着海棠花的影子，春风轻抚着杨柳婀娜的腰枝。胜棋楼、莫愁女故居、郁金堂醉卧花丛，湖面上波光粼粼，好一幅“水如碧玉山如黛，云想衣裳花想容”的美景。正在这时，游船上不知是谁唱起《莫愁啊莫愁》的歌声。我闭上眼睛，深呼吸着清新空气，心中涌起莫名的感动，仿佛听到历史的波涛在耳边回响。这一刻，我与整个世界都融为一体，感受到了莫愁女的真谛和世界的美好。
这次我没有去看莫愁女，因为她已深深刻在我的脑海，装进我心里。我在想，如果说，莫愁女曾经代表了南京这座饱经沧桑城市的过去，那改革开放后以河西新区快速发展为代表的建邺区，则代表了南京这座城市的现代和未来。看看流连花间的游人、笑容满面的男女舞者，听闻莫愁湖年年举办的荷花文化节、莫愁烟雨文化节等活动，想别抗清复明志士屈大均再来此地，再也不会留下：“艳遇春光澹欲无，年年愁满莫愁湖”“愁心与春水，流满莫愁湖”的感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