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央行近期的频繁表态，央行有意向在二级市场购买国债。此举旨在为金融市场注入更多流动性。一旦各类原本持有国债的机构将手中的国债卖给央行，他们的现金流无疑会变得更加充裕。这些资金随后可以重新进入流通领域，进一步促进现金流动。这种做法类似于欧美和日本央行经常采用的量化宽松（Quantitative Easing, QE）政策。
然而，一个值得探讨的问题是：为什么欧美日能实施这样的政策，但在其他国家却很难实施呢？效仿者大多以失败告终。这又是为什么呢？此举是否意味着无锚印钞时代到来呢？会不会引发灾难性的通货膨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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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我讲一个关于津巴布韦的故事，希望给大家带来一些思考。
中国人知道津巴布韦，绝大部分是因为津巴布韦发行了人类历史上最大面额的钞票，一百万亿。当然，这也是全世界通货膨胀最严重的国家，没有之一。
英国的殖民遗产
津巴布韦位于南部非洲，拥有丰富的矿产和水资源。在1980年独立之前，津巴布韦是英国的殖民地，与南非有着相似的历史背景。英国人离开时，留下了一个拥有完善基础设施的国家，以及详尽的勘探资料和已开发的矿山。然而，英国人的影响并未完全消失，他们在全国留下了六千多个种植园，这些作为私有财产在独立后仍然控制在英籍白人的手中。
独立后的繁荣
独立初期，津巴布韦的黑人有工作，享有基础的社会福利，生活相对富足。在独立后的前十年，津巴布韦继续沿用英国的经济政策，保持了矿业及其下游冶炼加工行业的投资，使津巴布韦成为非洲最大的黄金、铜和煤炭资源供应国。同时，政府加大了对基础设施的投资，推动了农业的发展。
穆加贝的独裁统治
然而，转折出现在1987年。此时已在位七年的穆加贝不再满足于仅仅担任总理，他开始修改宪法，实行总统制，并大幅提升了总统的权力范围。随后，他从总理转为总统。
在穆加贝的领导下，他对经济建设逐渐失去兴趣，转而广泛培植亲信，建立了一个军事独裁型的政府。独裁政府与工业文明在根本上是不相容的。因此，津巴布韦的矿业及其下游制造业迅速萎缩，新的矿山投资一夜之间归零，旧的矿山也由于缺乏维护而逐渐停止运转。
经济崩溃
与此同时，政府的税收收入大幅减少。为了维持曾经的社会福利体系，政府的财政赤字急剧扩大，支出规模逐渐超过了收入的一倍。由于政府财政困难，各项基础设施都缺乏维护，甚至连路灯的电费都支付不起。到了20世纪90年代末期，仅仅十年的时间，曾经富足安定的津巴布韦就仿佛回到了原始时代。这样的经济趋势引发了民众的极大不满。全国范围内的大规模罢工和游行活动此起彼伏，穆加贝进行了疯狂镇压。
他镇压民众运动的行为引起了国际社会的关注，美国和欧洲都对他表示了强烈的谴责。然而，穆加贝总统回应称：美国人不应干涉津巴布韦的内政。
土地改革灾难
经济的崩溃不仅损害了普通民众的利益，也影响了穆加贝总统亲戚们的利益。面对这种情况，穆加贝想出了最后的大招：没收白人农场主的土地并分配给全国的穷人。然而，这一举措彻底摧毁了津巴布韦的经济。
农场种植所能提供的就业机会本来就非常有限，即使将白人农场主的土地全部没收，也只能解决几十万人的就业问题。而此时，津巴布韦的人口已经增长到了一千一百万。要解决这么庞大的就业问题，必须通过发展矿业及其下游的制造业来实现。没收白人农场主的土地只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况且，接近一半的土地被穆加贝的亲信和亲戚所获取，然后长期荒芜并不进行有效开发。
本来没收白人的财产就属于公然抢劫行为，已经造成了全国范围内的外资集体撤退。结果没收之后的种种不合理操作还造成了全国种植业的整体坍塌。于是津巴布韦经济彻底坠入了深渊。
货币政策的失败
接下来的故事就是大家所熟悉的节奏了：津巴布韦政府的财政赤字继续猛烈扩大，支出规模超过了收入的两倍；津巴布韦央行开始直接认购财政部发行的政府债券；也就是开启了印钞模式。当时津巴布韦政府的辩解是：这种货币操作手段跟欧美日政府的惯常操作一模一样，他们可以这么印钱，所以我也可以。
以美国为例，美联储的QE操作是有限期的，一旦限期到达，央行必须出售其持有的政府债券，即使当时售价亏损也必须卖出，以实现央行资产负债表的缩减。比如，自2023年以来，美联储每月需出售950亿美元的债券资产，无论债券市场如何变动，美联储的缩表行动都坚定不移。而在财政部方面，他们必须坚持偿还债务，不论偿债资金从何而来，都必须履行偿债义务。美国财政部的日常工作主要围绕筹资还债展开，为了通过财政部的年度资金预算，美国国会经常争论不休。一旦谈判陷入僵局，所有美国政府雇员都可能面临停薪，政府机构也可能被迫关门，成为世界的笑柄。
然而，正是这种看似窘迫的操作背后所蕴含的强大内部制衡机制，赋予了欧美日政府极高的信用等级。即使他们债务累累，只要能够保持内部制衡机制并坚持还债，他们的债券市场就能保持稳定，货币价值也因此能够得以维持。
现在来看看津巴布韦政府的情况。在穆加贝的独裁统治下，所有政府机构负责人都成了他的傀儡。那么，央行和财政部之间还能保持操作上的独立性吗？央行的秘密操作有期限吗？到期了就必须抛售手上的债券吗？财政部的预算制定实际上就是穆加贝的个人意志，还有人敢提出质疑吗？还需要提交国会审议吗？这些所谓的内部制衡全都是形同虚设。
当津巴布韦央行购买了财政部发行的债券后，他们唯一有勇气采取的操作就是直接注销这批债券，并且不再要求财政部偿还。只有这样，央行行长才能保住自己的性命，避免在半夜被穆加贝拖出去枪毙。
因此，从2003年开始，津巴布韦的货币政策持续到了2006年，货币体系就彻底崩溃了，通货膨胀率达到了无法统计的程度。大致上，货币每天贬值2到3倍，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2009年。
到了2009年4月，津巴布韦政府甚至印出了面值为一百万亿的纸币。然而，这样的纸币连一个鸡蛋都买不到，已经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权力的失去
独裁者穆加贝对此万般无奈，因为他面对的是客观经济规律。即使你在人世间再如何独裁如何揽权，也无法对抗这一规律。于是，穆加贝只能宣布废除本国纸币体系，直接流通美元。神奇的是，在转而流通美元之后，津巴布韦的经济反而出现了一丝起色。
首先，津巴布韦央行相当于消失了，再也不能随意印刷本国货币。政府手里没有多少美元，因此也不可能大手大脚地花钱。所以财政超支的问题立刻得到了解决。当时津巴布韦的经济已经退化到了原始时代，所有的现代产业都已消失，连种植业也接近消亡。然而，穆加贝仍然强硬地维持着一个庞大的政府体系来养活他的追随者。现在废弃了本国货币后，津巴布韦政府手里的一点美元储备也无法再继续维持这个庞杂的政府体系。因此，大幅裁员反而减少了对经济的进一步拖累。
底层的老百姓依靠以物易物的交易模式迅速焕发了经济活力。尘封已久的矿洞以及下游的冶炼、加工行业也有了一些新的投资，并因此带动了就业的增长。并且因为在此期间穆加贝对政府的控制力度急剧下降，津巴布韦政治上的反对派力量迅速成长起来。
2013年在反对派的努力下，津巴布韦通过了新宪法极大地限制了总统的权力。比如总统不能再随意解散国会，同时规定总统连任不得超过两届。此后穆加贝的日子就一天天难过了起来。
不彻底的改革
2017年11月津巴布韦军方发动政变软禁了执政长达37年的穆加贝。穆加贝被迫宣布辞职。然而这场政变进行得非常不彻底。穆加贝个人宣布下台之后得以安享晚年，他的家族成员一个都没有被清算，他们依然把持着整个国家所有的重点部门，并实际影响着整个国家的经济政策的制定。
到了2019年2月，穆加贝家族不甘心就此被边缘化，要恢复权力就必须大范围的收买支持权。这种收买必须要有钱也因此必须掌控货币发行权。于是穆加贝家族推动了津巴布韦从深渊坠入地狱的最后一步——禁止美元在津巴布韦的流通，恢复央行的职能重新发行津巴布韦货币。穆加贝的家族成员们再次喊出了口号：“既然欧美日都可以印钱那么我们也可以。”
恢复货币发行之后短短一年，到2020年津巴布韦的通胀率就暴涨到了557%。之后就是每年物价上涨3至5倍。到现在这一刻，津巴布韦人民又已经彻底抛弃了新发的货币，回归到了以物易物和黑市美元的阶段。至于津巴布韦政局也再次陷入到了激烈的权力斗争状态。反对派势力与穆加贝家族势力之间激烈交锋。看起来除了爆发内战已经没有其他任何办法可以让他们脱离苦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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