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寻先民的足迹

●编后记
我的一位诗人前辈,在一首名为《东坡歌》的长诗中,写下了这样的诗句:“世风趋浅近,竞附奇技行。人质与时化,几于拨心旌。况复弃田园,不识鸟兽草木名。遂令无情亦无象,下笔千言空营营。”这是借着歌咏东坡,表达自己的创作观念。在他看来,如果不去亲近田园,不去体察最真实的生活,那么笔下的诗句终将是虚浮、空泛的。于诗如此,于一切文学作品,似乎也应如是。
何谓亲近田园?最起码也应如《论语》中论诗经的意义所言,“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当然,这仍是旁观者的心态,只有真正体验过“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的生活,才算将自己融为田园的一部分。
想象中的田园是诗意的,带着一点浪漫,带着一些乡愁;真实的田园却未必如此,毕竟那些在泥土中和着汗水的劳作,既不轻松也不优雅。当然,田园的劳作未必是诗意的,诗歌中却少不了田园和劳作。所以在这个歌颂劳动的节日,我编辑了一组关于劳动、关于田园、关于诗歌的文章,希望在诗歌与劳动之间找到那片真实而悠远的田园。
还想谈一谈山水田园诗的流变。我们一直将山水诗与田园诗并提,其实可能并不准确。田园之诗古已有之,从《诗经》中的“采葛”“积栗”“伐檀”一直流响至今。山水之诗却没有这么“早熟”,如果将曹操的《观沧海》视为雏形,直至南朝谢灵运方可算作真正滥觞,而从单纯地描绘山水,到借山水而玄谈的游仙诗,再到寄情寄意于山水之间,又不知经过了几百年的时光。
陶渊明和谢灵运是早期田园诗人、山水诗人的代表,后世诗人多少受其影响,至唐代的“王孟韦柳”可谓集大成者。细辨其间源流:在朝者寄意山水,多取法谢灵运;在野者躬耕田园,便承接陶渊明。当然,所谓在朝在野,往往又能出入彼此,取谢之雍容而去其雕饰,取陶之冲淡而去其粗疏。钟嵘论诗,言某某出于某某者,虽然未免穿凿,但也并非毫无道理——移至上述田园、山水之论,或许也算“虽不中而不远矣”。
到了中唐时代,大历十才子从谢灵运、谢朓处取法甚多,刻意描摹山水,诗法愈发工巧、精致;元和诗人则走向了另一条开创之路,一方面以韩愈的奇崛为代表,另一方面以白居易的平实为代表。白居易将诗的题材扩大,身边诸事无不写入诗篇,这其中自然不乏田园与劳作。白居易被称为“广大教化主”,后世诗人往往受其影响,但也不免有琐碎之讥讽——苏轼便毫不客气地以“元轻白俗,郊寒岛瘦”论之。然而,苏轼却仍然获益于白居易,他将白居易的细微、随性,融入韩愈的坳峭、顿挫之风,便形成了自己独特的诗歌特点。
从中晚唐开始,诗歌往往不再如盛唐一般高华宏阔,而是关注具体甚至琐碎的生活片段。于是有了苏舜钦,有了苏东坡,有了专注于田园劳作诗歌的范成大和杨万里。此时的田园诗又是一番风貌,诗人从大自然和日常生活中取材,不厌其烦地描绘着田园的风景和劳作中的一点一滴、所见所感。这时的诗人就是一个勤勤恳恳的劳动者,这时的劳动者也是一个洋溢着热情的诗人。
如今,我们许多人、许多时候已经离开了田园,离开了田园的劳作。田园是先民生活的土地,劳作是先民生活的方式,诗歌是先民生活的语言——即使在今天,我们仍然应该追寻先民的足迹,追寻印刻在我们血脉里的文化传承。
《中国教师报》2024年05月01日第16版 
作者:本报记者 金 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