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新闻客户端 记者 李沐子 于瓅 实习生 严文耀
从《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将蓬蒿剧场王某对我进行性骚扰的事情说出来》，到2024年4月23日二审判决王某败诉，在近两年的时间里，蓝莓（化名）和其他被告、亲历者并没有妥协，最终等到了公正的结果。
2022年5月12日，一篇题为《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将蓬蒿剧场王某对我进行性骚扰的事情说出来》的文章，经由蓝莓的朋友圈发出，并引起社会广泛关注。随后，北京蓬蒿剧场创始人王某，起诉了包括蓝莓在内的12人，案由为名誉权纠纷——2022年5月，多位女性发文称自己曾被蓬蒿剧场创始人王某性骚扰，多位戏剧界人士和戏剧爱好者转发、评论。
据公开资料显示，蓬蒿剧场是一个民间投资建设的独立剧场，定位于公益性质的文化场所，对80%上演剧目不收场租费用。
北京蓬蒿剧场公众号截图
2023年12月，北京互联网法院一审判决，驳回王某五起诉讼的全部诉讼请求。王某不服，提出上诉。今年3月，北京市第四中级人民法院不公开审理上述案件。4月23日，北京市第四中级人民法院对王某提起的5起名誉权侵权民事诉讼作出二审判决，驳回王某上诉请求，维持原判，即驳回王某的全部诉讼请求。
对此，潮新闻记者联系到了此案件被告之一的蓝莓和北京首熙律师事务所执业律师赵子涵进行深度对话。
“两年了，我们赢了”
潮新闻：二审判决结果出来后，大家都什么反应？
蓝莓：这起案件有一个“被告群”，二审结果是小伙伴先在“被告群”里发出来。大家觉得蛮开心的，毕竟相当于我们赢了，确实很不容易，等了很久，两年了。
潮新闻：当时你算是把这个事情公布出来的第一个人，发出文章前后，你的心理历程是怎样的？
蓝莓：当时我跟他（王某）接触的事情发生后，其实一直在心里忍着，也没有想过一定要把它说出来。但忍了几个月，就一直觉得很憋屈，不说出来确实让自己很难受，但一开始我没有勇气。所以我做的第一件事情是去微博上搜“王某性骚扰”的关键词，但当时没有看到太多信息，但有一个博主发了一条微博，里面写了类似于王某做过性骚扰这件事情，当时有点激动，发现原来不是我一个人遇到了，所以猜测这个事情可能是普遍发生的，我就去这条微博下留言。
之后，我们加上微信，聊了彼此经历的事情，她是我遇到，第一个愿意跟我聊共同经历的女生，从那个时间开始，我第一次接触到其他受害人。
当时我就想，网上几乎没有关于王某行为的相关信息，即便有也是零碎信息，而这些信息不足以让大家认识到这个人的可怕。所以，没有人站出来说，和他见面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以后还是会有像我一样的不知者，可能会经历同样的事情。如果说出来，是不是会避免掉同样的事情。
我就跟有共同经历的这个女生说，如果我把这个事情公布出来的话，你觉得怎么样？她说，她会支持我。我当时的室友在知道我要做的事情后，她也蛮支持我。可能因为背后有这样一些支持，给了我勇气，那天晚上一咬牙，发了那篇文章，将这件事曝光出来。
蓝莓发布的文章截图
潮新闻：这个案子给你带来了哪些影响？
蓝莓：我今年6月份研究生毕业，相当于这个事情贯穿了我读研的这两年。当时说出来后，我确实觉得舒服了些，但没有预想到会出现对簿公堂的事情。其实，刚知道被王某起诉后，确实有些压力，担心败诉，甚至可能没毕业要背上一笔不小的赔偿款。但两年时间，经历一审到二审，其实折磨着仿佛人都有点麻了，没有一开始那样强烈的压力和焦虑，因为我知道这个事情在进程中，总有一天会解决，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不过，让我特别感触的是，我和案件中其他所有的被告都是不认识的，大家因为转发了我的文章后成为被告，又因为这个案子，我们成立了“被告群”。群里有部分甚至是在校生，有比我年纪小的弟弟妹妹，也有比我年纪大的，大家确实因为这个案子有害怕，但很神奇的是，这两年里，没有一个人说“我们要不就算了”之类的话，大家一起坚持，对我影响蛮大的。当时会有“我们再并肩作战”这种想法。
庆幸的是，在毕业前二审结果下来了，他终于不能上诉了，有一种终于了结的这种心情。
潮新闻：其实名誉权纠纷案里的12名被告人，并不是当时18份亲历者自述里的那18位人，这两年时间里与这些亲历者们还有保持联系吗？
蓝莓：大家该正常生活就生活，之后没有刻意再去聊当时发生的事情，因为这个事情认识也是很不错的缘分。
确实，其中有些女生曾明确表示过，王某做的事情，对她们造成蛮大的伤害，甚至不愿意再回忆。所以我很感同身受，也愿意尊重大家的想法。当然，也有一位姐姐会时不时问一问我们案子的进展，然后聊一聊。各种状态和反应都有，但大家都在努力生活。
不过，在二审出结果后，大家会感叹竟然两年了，回忆两年前发生的事情，多少都会有些感触。
“还没决定是否再诉王某”
潮新闻：当时成为蓝莓她们的代理律师后，您觉得比较困难的是什么？
赵子涵律师：法律上讲，这个案子是名誉权纠纷，蓝莓作为发帖人，是本案被告里，作为被骚扰者站出来说对方做了骚扰举动的女性，也是被告之一，其他被告人则是传播和评价者，对王某给予了负面评价。因此他们的地位是不一样的。
所以对蓝莓来说，她首先需要证明她做的这件事情是有根据的，她没有在编造事实恶意地攻击王某，就是所谓贬损王某的人格。
其他传播者则要证明，在传播这个内容的时候，已经尽了自己的义务，就是自然人所要审核的义务，并且没有主观故意地去恶意编造事实，用不恰当的言论贬损王某的人格，说明不是随随便便去传播，去攻击，去诋毁王某的身份。
但如何证明之前的事情确实比较困难。因为这个证据，就是所谓的“性骚扰”事件，已经发生很久了，因此我们只能想尽各种办法去说明这个事是真的，还原当时的情况。同时也包括我们争取为了能够证明事实，因为上诉人即王某是这个事件的导火索，他也是一个很重要的当事人，我们希望能够在第一个庭就把这个事说清楚。
最开始调解阶段，明确了我们不可能道歉，调解不了。后续到诉讼阶段，当时王某提出的赔偿条件，金额比较大，几乎要求顶格赔偿。说实话被告里面很多都是大学生，从对他们的影响上讲，他们在学生时代树立的对法律的认识和信仰是非常重要的，这可能会影响他们对社会的认识。对方要了很高的赔偿金额，作为学生本身是容易被这个赔偿金额的压力吓到，从而愿意道歉、调解，从侧面证明王某没有做骚扰其他人的事情。这对当事人不公平，对这些传播的、相信社会正义的年轻人不公平、也对其他被骚扰的女孩不公平。这个案子在我眼里，我觉得对方有欺负一些还没有步入社会的孩子，用赔偿金吓唬、胁迫、要求他们道歉和解。从这些角度上讲，我当然是不希望这个案子输的。
潮新闻：这个案件对蓝莓来说，最困难的是什么？
蓝莓：第一个是心理压力，因为确实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不管是当时与王某见面发生的事情，还是后来被起诉的事情，因为就像前面提到的，也不一定能够打赢；第二个是因为和有类似情况的女孩沟通的时候，会有一些压力来自于回想起当时的画面，也不能说痛苦，会觉得为什么我要经历这样的事情，会有一点这方面的思想压力在。
潮新闻：选择接手案件后，最大的感触是什么？
赵子涵律师：当时我第一直觉就是蓝莓还有部分被告人都是在读学生，这件事对他们来说可能是第一次上诉讼，如果输了，甚至有可能还要赔好几万，所以我觉得他们是有心理压力的。而且对方就洗白了，真的有女性被王某骚扰，这对她们来说是一个很严重的二次伤害。
所以在诉讼这方面我们肯定是尽心去做，尽力尽量去争取结果。我们和蓝莓，还有其他被告人，都尽可能想办法去沟通这个事。而且这个案子大家从没有“你告我了，我害怕了”“我为了不赔钱，就和解道歉说确实是我不对”这样的情绪，这些情绪在一些其他的案子来说很可能会有。所以我觉得这还挺好的，大家还是很有正义心，相信法律的。
潮新闻：会不会考虑接下来起诉王某？
赵子涵律师：其实不能完全说这个案子的判决就认定了王某“性骚扰”，不过我和蓝莓也在沟通，是不是要再诉一次，现在还没决定。因为对于一个人来说，这些不好的经历，肯定是希望尽快忘掉，往前走、往前看。所以我们会考虑，曾经的遭遇可能对她们大多数人来说已经是一个“句号”，当然这个“句号”我们或许可以画得更完美些。
但说实话，我们也希望如果已经是个“句号”了，就不要再纠结过去的不美好。所以，对于蓝莓来说，我们可能还要纠结一下是不是还要再诉，但对于其他人来说，或许这就已经够了。
潮新闻：结合这次的案子，有没有一些建议可以给他人？
蓝莓：我觉得非常重要的建议是跟报警有关。如果遇到了这样的事情，不要害怕，要立刻报警。如果真的因此被起诉，我觉得就是不要害怕。像我一开始是很害怕，但到现在我知道法律是公正的，我们要相信法律，确实，也到了一个很公正的结果。
赵子涵律师：如果遇到这种不好的情况，第一，不要觉得自己有错，这点非常重要，女生不要让“是不是自己有问题”的想法变得犹豫，从而放弃了最能解决这个问题的时间点；第二，现在司法环境包括执法环境都在变好，一定要第一时间向相关部门反映情况，包括公安甚至一些公共场合的安保都会处理。如果是在单位发生，在法律上我们是有权向公司反映的，如果公司不处理，实际上视为公司的问题。在我看来，如果在事情发生的当下没有做出反应，在日后的回忆里，可能会成为经久不忘的一根刺。
性骚扰类案件，正常情况报警、公安机关确认事实后，可以按照治安管理处罚法处理，交罚金或行政拘留。但如果到司法层面，就需要注意是否有足够的证据，同时要知道如果真的进入了司法程序，不管时间过去多久，一定要相信自己，想办法去证明佐证自己的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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