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谈“情绪劳动”:家庭交流要避免概念碾压

最近几年,“情绪价值”是很热门的词汇,它指向人际交往中获得的额外愉悦。情绪价值谈得较多的场景,是恋爱和婚姻。当一个人说情绪价值,通常是有人积极主动,令对方心情愉悦,这就创造了价值。由此出现了另一个新概念,“情绪劳动”。
某些已婚人士是“情绪劳动”这一概念主要的共鸣者。比如一些妻子认为,除了一般性家务活动,她们安排家庭日常,保持自身情绪稳定,对外输出活力,鼓励丈夫,安抚孩子,这些都是情绪劳动。西谚有云“Happy wife, Happy life”,说的就是这回事。
“情绪劳动”存在概念缺陷
首先要指出,“情绪劳动”最早并不指向家庭生活,而是对某一类工作的描述。许多服务岗位(例如空姐、酒店前台、医护)要求,员工要以饱满的情绪、标准的微笑提供服务。时间一长,假笑也累人。这一类工作付出身心劳作,还要输出情绪能量,这造成外界不知道的工作抑郁。
“情绪劳动”概念兴起时,主要就是研究这方面。
早期研究者提出,现代服务业很庞大,传统的脑力和体力劳动之外,还有第三类的情绪劳动。这样的划分,显然很不严谨。多数脑力和体力劳动者都需要调整精神状态与心态,令服务对象与合作对象(领导、同僚与客户)感到愉悦,他们也付出“情绪劳动”。
上班族毫无疑问是脑力劳动者,他们很大部分压力来源于职场环境。领导监督,同事排斥,合作者不知所谓,这些都耗心神。很多白领的感受是,往往什么都没做,光是上班本身,就用尽所有力气。最大的消耗,就来自情绪支撑。体力劳动者也投入情绪,从餐馆员工、物业保安到网约车司机,低收入体力劳动者也看人眼色,也心累,只不过他们较少抱怨。
真正可以不带情绪,无需顾及他人感受的工作岗位,其实是相当少的。把“情绪劳动”视为“第三种劳动”,在分类时其实很缺乏说服力。
“情绪劳动”还有一大问题,它因人而异,难以量化。
一份普通的服务业工作,内向者付出巨大心力,生性活泼者觉得,与人打交道是快乐源泉。有些人没有“情绪劳动”负担,主动寻觅这类岗位。许多管理者也认为:饱含热情工作,这本身是应有之义,收入方面也有相应回报。做得来就做,做不来就不做,怎么说是额外付出呢?
消费者也不关心服务者的辛苦内耗。在他们看来,服务人员的笑容是真是假,他们难以察觉,也就谈不上区别对待。甚至可以说,服务人员乐在其中,那样更好;勉力强撑的假笑,只会适得其反。情绪劳动越多,服务质量可能还更差。
这样的现实,可以用经济学的一个概念做类比。传统经济学讨论价值问题,是从客观事实出发,将商品价值的来源归结于劳动力投入。19世纪后期,主观价值论诞生,这个问题才得以真正解决。商品的价值,不取决于劳动者投入和付出,而是由交易对象认定。商品如此,服务也是一样,一厢情愿地付出劳动,自我标榜价值,不一定能获得认可。
情绪劳动入脑,制造家庭矛盾
理解“情绪劳动”的概念缺陷,不难明白,将它引入家庭生活指导夫妻关系,会产生各种问题。
很多人对伴侣的要求是,提供情绪价值,也就是创造积极氛围,说好听的话,哄自己开心。看似简单,其实缺乏标准,完全取决于对方评价。恋爱中的男女,一方觉得另一方木讷没情调,一方觉得另一方“太作”,原因通常就在这里。
婚姻生活中,一方认为自己在一般劳作外,还付出了“情绪劳动”,需要获得额外的认同和抚慰。只不过,这些情绪劳动主观而微妙,往往是遭遇挫折、日常疲倦、精神压力、情感失落等,一方不说,另一方就很难获知。
一方认为付出“情绪劳动”越多,对另一方的反馈需求越大,没有及时跟进,其所累积的委屈就越大。许多家庭矛盾爆发,就始于一方情绪突然崩溃,一方一脸错愕。
无穷无尽的家庭争吵,绕不开一方指责另一方“不爱自己”,一方指责另一方“没事就作”。双方的互动评价出了大问题。有人以“情绪劳动”索求额外反馈,有人不认可、不买账,结果是互相折磨。
强调一下,这里讲的女方和男方、妻子和丈夫的情绪互动,是为了讲述的方便,并非有特定指向。现实生活中,女性居家付出“情绪劳动”索求反馈,确实更为常见。男性持家心有怨气,这种情况也有。即便性转,个中道理其实也是一样的。
社会生活中,知识分子为解决某个问题,会跨界引入概念,以便于论述。这样的引入往往不严谨,它自说自话,自相矛盾,充满危险的歧义。家庭生活最需要充分信任,坦诚交流。要避免鸡同鸭讲,站在自己的立场不下来。要避免一方利用话语优势,制造信息差,用新概念碾压。短暂的话语胜利只能赢一时,长期来看,并不能真正解决问题。
如无必要,勿增实体,家庭沟通中,要避免现代“新话”,回归正常逻辑。夫妻的情感基础是平等互爱,互相给予和扶持,互相体谅并尊重。唯有如此,才能换得健康平衡、身心舒悦的家庭关系。道理看似简单,很多人却不想做。他们希望动用小伎俩,获取夫妻关系中的小优势。小事精明,大体糊涂,夫妻关系终究陷入一团乱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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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兴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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