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潮湿的记忆

你身披一头乌黑的亮发,从家乡的田埂上飘过。那摇曳着的溪水映照着你青春的脸庞,分明有一丝掩饰不了的苍白,它深深地刺痛了我的心,但我还是一阵狂喜,飞奔过去。我想要扯住你的衣襟,跟你手拉手地走一程,可是你幽怨地看着我,很用力、很用力地把我甩开,然后决绝地消失在尘埃中。      
一只孤雁飞过,哀鸣着,隐没在天边。      
姐姐,姐姐,你为什么要抛弃我,在回家的路上?你为什么要留下我一个人,在苍茫的旷野中?你为什么不跟我一起回家呢?回到小时候我们那个狭窄却温馨的家。 瞧,爸爸手夹自种的烤烟,正蹲在烤房旁翘首盼望呢。一圈圈烟雾从他的指间升起,扩散着,不知不觉模糊了他本是棱廓分明的脸。微风过去,夹着泥土的芬芳,我仿佛听到爸爸亲切的呼唤声:“回家吧,孩子。”    
二十年了,整整二十年了,我们就这样阴阳相隔。无数个午夜,我突然醒来,只为牵住你游离的手。不管我多么地警醒,你留给我的都是决绝的身影,然后却让只属于你的浓浓的气息填满我整个屋子。我蜷缩在角落里,任凭泪水肆意地流淌,而在那个遥远山村的一幕幕却无比清晰地在我的脑海中播放……      
打我一出生,一看是个女婴,奶奶便把手一甩,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我们家的门。尽管我用嚎啕大哭来挽留她,还是没能让她动心。为了奶奶那阴着的脸能够放晴,为了奶奶不再阴阳怪气地对我们,爸爸妈妈决意要给我们生一个弟弟,于是小小年纪的我被送到了外婆家。也许是想念妈妈,也许是舍不得姐姐,在外婆家我总是很伤心。一伤心,我就会哭,哭得惊天动地。有一天,我用尽自己所有的力气痛哭一场后,甜甜地睡着了,泪眼朦胧中,我看见你就站在我的床前。你摸了摸我的脸,我紧紧抓住了你的手,怎么都不肯松开。你把我放在自己的背上,背着我往家跑。不知道穿过多少山头,不知道走走停停多少次,不知道指针环绕了多少圈,我只记着你跟我说过的话:“鼻涕王,别害怕,跟紧我,姐姐带你回家。”  那一年,你十岁,我五岁。你背着爸爸妈妈偷偷地来找我,我就那么坚定地跟你回家,没有任何的怀疑与害怕。后来,爸爸妈妈在半路上找到了我们,他们一人一个把我们背回了家。    
妈妈说,我们就像她地里的韭菜,一茬一茬地疯长,一眨眼的功夫,一个个出落成水灵灵的大姑娘。你已经长成十六岁了,披着齐肩的乌发,很美,很美。十一岁的我也已经在镇上的中心完小读小学四年级,那时我一心想着要走出那个小山村。学校离家有六公里的山路,平时我都住校不回家,到了星期五,吃了中饭,我们就可以往家赶。回家的路必经一个“坟山岗”,听过不少的传闻,说村里的小孩夭折了,就都丢在那里,任凭小鸟啄食。每次回家路过那里,我都会心跳加速,而且从不敢东张西望,更不敢回头。最害怕的还数风啸声,我总以为是鬼哭声,感觉就在后面尾随着自己。那种恐惧与害怕几乎让我窒息,我特别特别渴望自己视野所到的范围能有一个鲜活的人。 好多次,我差点撞倒你 ,你站在路中央,旁边放着一捆柴。见着我,你捏捏我快要哭的脸,温柔而又坚定地说:“傻丫头,自己吓自己。走,我们回家。”         
知道吗,姐姐?那时的你如黑夜中闪烁的萤火虫,在别人看来光线微弱,毫不起眼;而与我,你不仅欢快了我回家的步伐,而且照亮了我整个世界!         
你还记得那条红色毛线围巾吗?就是我读小学六年级的那个春节你送我的那条,直到现在我一直留着。那次期末考试,我得了双百分,可以说是我最傲人的成绩。你用尽你所有的积蓄,踏着纷飞的雪花,来去步行四个小时,就为给我买条红围巾。     
姐,现在我的衣柜里有各种质地的红色毛线围巾,每一条我都舍不得丢。我会按时清洗,整齐叠放 ,还时不时拿出来抚摸。每当双手划过毛线,我都会有触电的感觉,指间传递着的一丝丝温热,我知道,那是你心灵的悸动。你来过的,对吗?我能够强烈地感觉到每条围巾上都充溢着你清凉的发香 。    
寒风呼啸而过,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十九岁的花样年华,你在异地他乡化作一抹炊烟,袅袅升空。那一刻,住校在外的我,有心被撕裂的阵痛。我失手打碎了开水瓶,玻璃碎片扎破了我的手,血流了一地。我歇斯底地狂喊:“姐姐,姐姐,让妹妹我带你回家。”而你凄婉地望着我,慢慢地飘远,飘远......         
多少年了,岁月改变了我的容颜,鱼尾纹爬上了我的眼角,而关于你的记忆却从不曾模糊,而是越来越潮湿。岁月风干不了记忆,你走不出我的世界。姐,妹妹我好想带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