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才是高质量地陪伴老人?

五一期间,我携家人去了孩子大舅家,碰见了四年不曾谋面的大舅子的岳父,依照孩子的辈分,我称其为“外公”。外公1937年出生,下个月行将满88岁。孩子们自顾玩他们的“烟卡”游戏,其他大人逛玉器城,外公则拄着拐杖,一个人坐在临近厕所的位置,他行动不便,也为了如厕方便,我自然做起了外公的专职陪护。于我一个社会学教师的身份,这必须是一次难得的田野机会。
外公祖籍杭州富阳,家里没有田地,甚至像样的屋子也没有,就住在临时搭建的窝棚里,他上面有四个哥哥,他们不是给地主家放牛,就是打长工,都没有读书,唯有年龄最小的外公在读书。1950年,外公的父亲因肺病逝世,他母亲一个人拉扯大五个孩子,艰苦程度可想而知。
1955年,也就是外公念初三那年,他被北京来的人招募去了北京气象学校,当年浙江全省的招生名额有400个,其中省会杭州有200个。很幸运,外公入选了。那个年代,去北京,去首都读书,必须是无比光荣与神圣的事。
1958年,也就是外公毕业那一年,学校更名为北京气象学院,外公算是正牌的气象专业毕业的大学生。气象专业,以当时的环境,重要性非同一般,精准掌握气象信息,为工农业生产尤其是农业生产服务。那个年代当然不能自由或自主就业,必须无条件服从工作分配,外公被派到贵州省气象学校做老师,培养地方气象人才。
4年后,也就是1962年,中央提出的要求是“每个县都要有气象站”,他被派去贵州省黔南州都匀县筹建气象站,此后被归并到黔南气象局,直至1997年退休。
很长一段时间,外公的很多时间与精力都是去参加各类运动,什么三反、五反及四清。
刚工作那会儿,他每月的工资是35元,很多年不涨工资,直到1970年,才涨到每月40.5元,此后,基本上是每隔4-5年涨一次,每次也涨不多,直到退休前,他的工资是475元。
外公毕生从事气象事业,辛苦了一辈子,如今有着相对不错的退休金,只是自己已年至耄耋,腿脚多少有些不利索,神志也不算清晰。如今,他会每天上午扶着轮椅下楼散散步,在保姆的照顾下,然后下午睡一下觉,晚饭后,其女,也就是我孩子的舅妈,会陪他下楼再散步半小时到一小时不等,回家后习惯看看cctv4的新闻,他相对更关注港澳台方面的资讯。
讲起他的专业,他对热岛效应、气旋、反气旋、洋流、泥石流等如数家珍,娓娓道来,让我这个地理专业毕业的科班生自惭形秽,自愧不如,我本科期间学到的那些自然地理知识几乎忘记干净,库存严重不足。
每每回忆起他经历的那些艰难岁月,和他工作与生活中的点点滴滴,他时而眉头紧锁,时而会心一笑,我可以明显感受到,我认真倾听他的滔滔不绝,我提出疑问时,他耐心回答或解答,他的表情告诉我他非常开心。
我没有陪外公旅游,甚至走动,我只是单纯地陪他聊天两个小时,同他一起回忆他过往的那些奋斗(战斗)岁月,效果还不错,他很开心,很欣慰。临别之际,我送了两条他喜欢抽的烟,我拥抱了他,让两个孩子拥抱了他,他对我说了“谢谢你”,我非常清楚,不是我送了他烟,而是我陪了他,精准地说,是我高质量地陪了他。事后,我简单发了个朋友圈,他的大女儿在下面评论,“我都没有你了解这么多,关于我的父亲”。
我不是唯一这样做的人,关于陪伴老人,如实说,我是向我一个兄弟学的。我兄弟在上海某大学任教,其父于疫情期间过世。在其父过世前的五年时间,他做了一件令我非常钦佩与感动的事。持续五年有余,他几乎每周都周五下午飞回山东老家,然后携其弟,专程带其父亲去到他曾经生活与工作过的地方走走、看看,历经各种周折找到其父当年的老同事、老朋友,宴请他们,让老人们有机会坐在一起聊天、谈心,然后周日下午返沪。毫无疑问,他非常辛苦,不仅要舟车劳顿,更要提前做足功课,他和他弟要搜集许久之前的各种信息,才能去到准确的地方,找到精准的人。兄弟告诉我,见到数十年没有见的老朋友,共同回忆起当年的各种细节,他父亲及其老友会忍不住老泪纵横,那一刻,必须是老人们最最开心的一刻,亦是作为儿子的我的兄弟内心最欣慰的一刻,原因是他觉得他的辛苦值了。
这样的带父亲去各地寻访,我兄弟一坚持就是五年,这绝对是不容易的事,也绝不是每个人都能够做到的事,或许有人对此不以为然,但在我的内心深处,我是觉得我兄弟就是妥妥的大英雄,他诠释了什么叫真正的好儿子,什么叫真正会做事的好儿子。
是的,我就是想表达,陪伴老人,精准地说是高质量地陪伴老人,尤其高龄老人,就是陪他一起回忆他过往的那些流金岁月,欢愉时刻抑或艰辛时刻,而没有其他。换言之,陪护老人的过程中,我们要高度重视老人的工作史、生活史,陪伴人或陪护者要站在老人的角度跟立场,为了能够与老人同频,陪伴人或陪护者有意识去学习、了解或增补过往不同年代的大背景,有了一定的年代知识储备,才有可能进入或融入到老人当年工作或生活的具体情境,只有你能够听懂老人的回忆或倾诉,老人分享起来才有劲,才有进一步分享的意愿,不然,老人只能觉得“鸡同鸭讲”“话不投机半句多”。
我国早已步入老龄社会,且老龄化程度越来越深,有关部门也一直高度重视老人尤其高龄老人问题,只是部分地区发力的重点更多聚焦在帮老人搞卫生、给老人经济补助等物质供给及生活照料方面,殊不知老人最大的需求一定是心理或精神陪伴方面。这个意义上,“陪聊”尤其高质量的“陪聊”很重要,兴许不久的将来,会成为朝阳行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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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华松
责编 陈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