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手工布鞋 | 语闻·阅历

邻居家的婶子给了我一双手工做的布鞋。接过来的瞬间,顿时一种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那是母亲的味道!这个年代纯手工制作的布鞋是极为少见的,它将我的思绪又带回到记忆深处那遥远而又熟悉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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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时期,我生活的小山村因为物资匮乏,没有电,照明用的都是煤油灯,一应生活物资全靠手工制作。我们一大家子也不例外:吃穿用度都是靠母亲的双手完成。父亲常年在外地教书,全家的重担都压在母亲柔弱的肩头。在我儿时的记忆中,没有看到过她老人家坐下来吃顿完整的饭:每天天还没亮就已经摊完一盆煎饼,接着就是打猪食,喂猪、喂鸡、喂兔子……揭上一张煎饼卷上点咸菜就急急忙忙地出门,就此开启一天的忙碌生活;直到深夜我一觉醒来,还看到母亲在煤油灯下做针线活的身影。
母亲出生在一个很开明的家庭,到了上学的年龄姥爷就把她送到私塾里读书,有了文化长大后当了老师。20世纪60年代初,随着下放的潮流,母亲从省城回到农村,从此过上了“女子本弱,为母则刚”的生活,所有的家务活都是当了母亲后一一学起的。我们姐弟五六个,家庭成员多,加上回到农村后又当上民办教师,可以想象,母亲起早贪黑忙碌的身影就像个陀螺一样飞快地旋转,一年到头也没有停歇。经常听到邻居大娘和婶子们说我母亲“一天的时间当两天用,从年初一干到年三十”。现在我经常和她开玩笑,“你是奔二百岁的年龄了,一辈子干了不止两辈子的活”。她却笑哈哈地说,也是经常挂在嘴边上的一句话,“人没有累死的”。
众多的家务活中,做布鞋是比较麻烦的。那时候物资贫瘠,就拿一件衣服来说吧,真是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老大穿了老二、老三穿……做鞋子用的鞋底就是废物利用。母亲把穿过的实在不能再补的旧衣服,用浆糊粘成三四层的垫子(我们叫它袼褙),晒干后再把袼褙坨成厚厚的鞋底,麻皮用纺车纺成麻线,用麻线一针一线地把鞋底纳好,再用比较好的布做成鞋帮,鞋底鞋帮缝在一起,经过众多的程序一双完整的鞋子才能做好。每个人一年至少得有棉鞋、单鞋两双鞋子,这么个大家庭,光做鞋子就是个巨大的工程啊。
繁琐的家务活使得母亲没有闲下来喘气的时间,白天忙了一天,晚上就在煤油灯下做针线活,夏天天气潮湿,这时候是纳鞋底做鞋子的最佳时间。纳鞋底是个慢功夫活,鞋底很厚,必须先用锥子扎眼,再用带麻线的针穿过去,然后用劲把麻线勒紧、摆平。由于是旧衣服做的鞋底,针眼必须密集,鞋底才能结实耐穿。纳鞋底的过程要用很大的手劲,时间一长,手指会酸痛僵硬,有时不小心还会被长长的锥子扎到手指。有次母亲的血都把鞋底染红了,我看到后十分心疼。
那时候,很多个晚上我睡醒一觉了,还看到母亲在昏暗的煤油灯下,一针一针地纳鞋底,微弱的灯光照到她那疲倦的脸庞,透过这一缕光线看到了母亲脸上的汗珠和连成一片的痱子,有的都形成了热疖子。夏天晚上蚊子又多,她的腿上胳膊上满是被蚊子咬的成片的红疙瘩,每当看到这一幕,我的眼眶里就不自觉地涌出眼泪来。
那个年代家庭主妇稍有怠慢,孩子就吃不上穿不上,光脚丫的孩子很多,辍学在家务农的孩子很多。由于母亲的勤劳,我们姐弟五六个从来没有光脚、穿不上衣服的情况,更没有一个辍学的。母亲用她柔弱的肩膀托举起了一个又一个大学生,亲戚邻居都说,我们家是牺牲母亲一个人换来今天我们姐弟的幸福生活。母亲不仅勤劳还特别善良,除了自己家高强度的农活家务活外,还挤出时间来帮助街坊邻居、孤寡老人,还有不会做针线活的媳妇儿们。
经常在我眼前晃动的画面,就是母亲胸膛、脖子、脸面的热疖子连成一片以及在身上一个夏天,胳膊、腿上久久不能退去的红疙瘩;耳边随时响起的,是母亲纳鞋底时熟悉的麻线抽动的嗤嗤声……现在,即便是坐在轮椅上,勤劳的老母亲还帮我们小辈及邻居家的小孩做棉袄棉裤呢。
作者:韩晓燕 编辑:徐征 校对:杨荷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