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地方选举保守党大败,但巴以冲突或是工党重新执政的障碍

5月2日,英国英格兰和威尔士地区举行地方选举投票,计票结果在随后的周末两天陆续出炉。民调支持率低迷、事先不被看好的执政党保守党不出意外再遭重创,在地方议会、市长和警察及犯罪事务专员的竞争中表现大幅下滑,被视为40年来最惨重的失利之一。此消彼长间,工党继续收割胜果,甚至突破传统“红墙”范围,在保守党传统优势区大有斩获。
由于下一次英国全国大选将不晚于2025年1月28日举行,这次大选前最后的检验,被普遍视为各党派大选走向的“风向标”。无比接近重新执政的工党表现得尤为迫不及待,施压保守党政府尽快举行大选。然而在大选何时举行的悬念揭晓前,此次地方选举折射出的问题与考验已然近在眼前——面对选票压力和路线挑战,两大党是保持定力,还是“随风转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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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地时间2024年5月2日,英国伦敦,投票站外张贴着投票开启的告示。本文图片 视觉中国
“不祥的预感”:选前就被各方看衰的保守党
5月2日的投票是英国连续第三年举行地方选举,以选出英格兰地区107个地方议会约2600名议员、11名地方直选市长、25名伦敦议会议员,以及英格兰及威尔士地区37名警察及犯罪事务专员。这是下次大选前最后一次常规选举,地域上涵盖英国主要城市(包括伦敦、大曼彻斯特、利物浦)和保守党的传统重要选区,还关乎英国首相、保守党党首里希·苏纳克的权力稳固与否,因此被赋予了格外的意义。
早在投票开始之前,执政的保守党便已经不被看好。从最近几次选举记录来看,2022年、2023年两次地方选举,约翰逊和苏纳克先后领导的保守党一败再败,均损失了三分之一的议席,得票率累计下跌10个百分点;去年10月19日的英国议会补选,保守党在一日之内连丢两个百年传统优势选区,成就了工党历史性的翻转。
就保守党过去两年的表现和公共形象而言,外界眼中该党内部派系林立、内斗不断、丑闻缠身,执政成绩一再令民众对该党失去信心:宏观来看,经济停滞、通货膨胀、能源危机、劳资纠纷、英欧争端、北爱政争、苏格兰“独立”、医疗交通等基础设施与公共服务问题始终得不到有效处理;近期因为经济下行、中央政府削减公共开支,激发多个城镇破产危机的浪潮,又增添了在野党和民众质疑执政党能力的理由。
自今年3月起,英国中左翼媒体《观察家报》、民调机构舆观(YouGov)、英国国内分析人士的预测便唱衰保守党,一致认为该党此次将输掉约半数议席(500席),工党有望在全国范围内收割胜利果实。
就连竞选期间的一些花絮新闻都凸显了“不祥的预感”:4月27日,原保守党籍议员丹尼尔·波尔特不满苏纳克政府的医疗政策,宣布转投工党,成为过去两年第二位从保守党投奔工党的现任议员;到了投票当日,前首相鲍里斯·约翰逊在牛津郡被当地投票站拒之门外,原因是他没有带上附相片的身份证件,违反了他本人在2022年担任首相期间推出的投票新规。
“地方包围中央”:工党喊话苏纳克“让路”
周末两天投票结果纷纷出炉,印证了各界预测:保守党锐减474个议席,失去了10个地方议会控制权,赢得的地方议会和议席数量甚至少于自由民主党,28年来第一次沦为“老三”;反观工党,不仅新增186个地方议席和八个地方议会控制权,在107个竞选地方议会中控制了51个,更在11个市长直选中赢得10个,延续了工党在各大城市的执政,俨然形成“地方包围中央”的态势。
双方的成败不仅体现在“数量”上,还体现在“质量”上——关键选区的结果,更能说明保守党这次输得有多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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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地时间2024年5月4日,英国伦敦市政厅,现任工党市长萨迪克·汗(右二)历史性地第三次当选伦敦市长。
最引发关注的便是首都伦敦市长之争。该职位被工党把持了八年,但由于对现任市长萨迪克·汗治下犯罪率控制不力的指责,以及他扩大“超低排放区”(ULEZ,即对进入该区域的尾气排放超标车辆额外收费)覆盖整个首都地区引发的争议,给了保守党翻盘的希望。然而事实上此次伦敦选情并没有外界想象的惨烈,萨迪克汉拿下超过108万选票和43.8%的得票率,扩大优势、战胜保守党对手苏珊·霍尔,历史性地第三次当选伦敦市长。
另一个给保守党严重打击的便是西米德兰兹郡市长选举。本次开放直选的11个市长中,保守党选前只在西米德兰兹郡和蒂斯谷地区执政,面对来势汹汹的工党对手本就输不起。时任西米德兰兹市长安迪·斯特里特执政七年取得了不错的政绩和颇高的人气,但即便如此他也竭力与民望低迷的保守党“切割”,通过英国天空新闻对外强调“这是我的竞选,我用我的方式竞选”,结果事与愿违——以1508张选票之差,惜败工党候选人理查德·帕克。
只有在蒂斯谷地区市长选举中,保守党籍的现任市长本·霍钦连任过关,勉强给苏纳克的首相生涯“续命”,不过他此次对工党对手的领先优势,比三年前的选举大幅缩水33.3%。看着这样的成绩,英国政治学者、政治评论人约翰·柯蒂斯直言这是“保守党过去40年来地方政府选举最糟糕的表现之一”。在公众面前坚持“不输阵”的苏纳克,也不得不承认地方选举的结果“令人失望”。
正如此前两年的地方选举,保守党的“失”在很大程度上(虽然不完全)意味着工党的“得”。如今工党坐拥的地方议会与议员最多,占据绝大多数地区市长和直选市长职务,收复了约翰逊时代一度丢掉的传统“红墙”地带,并进一步突破,在英格兰中部等保守党传统优势地带斩获胜果。
值得注意的是,在地方选举投票的同一天,南布莱克浦选区还举行了英国议会补选,而这个历史上先后被两党长期把持的选区,见证了工党再创奇迹——凭借得票率比2019年大选时猛增20.6%的巨大进步(保守党候选人得票率暴跌32.1%),实现了惊天大翻转。
英国广播公司(BBC)、《卫报》等主流英国媒体指出,复制此次地方选举在全英各地所赢得的关键选区,工党可在即将到来的大选中赢得再次执政的足够议席。加上同日补选的胜利,难怪工党党首基尔·斯塔默迫不及待地对苏纳克喊话,要求后者赶紧“让开路,举行全国大选”。
一场并非“一家欢喜一家愁”的选举
按照相关规定以及英国选举委员会确认,本届议会将不晚于今年12月17日解散,下一次全国大选将不晚于明年1月28日举行。苏纳克已经承诺将在今年下半年解散议会、举行大选,意味着今年年内英国政坛是否“改朝换代”的悬念就将揭晓。
无论是作为风向标的大选前最后一次地方选举,还是这几年的各项民调,都在重复着老生常谈的预判,即保守党将在下次大选中惨败下台,工党时隔14年重新执政已成定局。美国政治新闻网站Politico的跟踪民调显示,今年以来工党的民调支持率稳定领先保守党20%(最新数据是44%比23%)。而舆观最新调查发现,如果以满分10分来衡量,英国选民票投工党的平均可能性指数为4.64,远高于保守党的2.98。
然而这并不意味着简单的“一家欢喜一家愁”,也不等于工党将高枕无忧地全面取代保守党。仔细观察本次地方选举,便可发现看似胜负分明背后的端倪。就政党得票率来说,工党和保守党双双微弱下降1%。造成这一现象的直接原因,在于保守党的失地并未理所当然地被工党接收,甚至工党在某些地区反而遭遇了明显的选票流失。
例如,这次地方选举见证了一些在野小党收割胜利果实。中左翼的自由民主党(英国第三大党)和左翼的绿党增长幅度仅次于工党,前者新增104个地方议席与两个地方议会控制权,后者的地方议席更是扩充接近70%。此外,前工党成员乔治·加洛韦成立的不列颠工人党也拿下四个地方议席。正是因为在野左翼阵营其它政党的发力,消减了工党开拓选票的潜力。更有甚者,这些政党在部分地方选区起到“搅局”作用,分流工党选票,反而导致后者败选。
保守党也面临着类似的问题。由英国脱欧党(Brexit Party)转型成立的右翼民粹主义政党英国改革党(Reform UK)不仅在哈文特选区实现地方议席零的突破,在桑德兰地方议会选举进步明显,把保守党拉到“老三”的位置,更在南布莱克浦议会补选中得票数进入前三,仅落后保守党117票。
此前英国改革党更是直接“挖角”保守党有生力量。今年3月,保守党原副主席、现任英国议员李·安德森改投英国改革党,令后者不费吹灰之力实现议会席次零的突破。看着此消彼长的势头,该党主席理查德·泰斯得意地表示英国改革党正在英格兰北部、中部及威尔士地区变成工党的实质性对手,并讽刺保守党“崩盘得如此之快”。
传统中左、中右的老牌大党工党和保守党被光谱更鲜明的小党挤压,乃是以往选举中便引发注目的现象。当下国际环境与热点事件的外溢效应,则在今年的选举中被放大了。工党此次地方选举的“美中不足”便可见一斑:本轮巴以冲突爆发后,斯塔默没有在第一时间呼吁停火,而是率先抨击哈马斯的“恐怖主义行径”,引发原本亲工党的穆斯林群体反噬。据BBC统计,在穆斯林居民占比超过20%的58个地方议会选区,工党此次选举得票率比2021年地方选举减少了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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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地时间2024年5月2日,英国伦敦,英国工党党首基尔·斯塔默与妻子维多利亚在地方选举中投完票后离开投票站。
大选在即,路线问题考验两党定力
由此可见,在考虑下次大选何时举行、能否夺取首相大位之前,苏纳克和斯塔默的当务之急是各自光谱、阵营的路线挑战问题。简言之,除了两大党互相争取选民支持,保守党如何调整、应对越发高调的英国改革党,工党如何避免被自由民主党、绿党、不列颠工人党吸走选票乃至党内成员,已然成为不可忽视的问题。
本次选举开票后,保守党内围绕要不要靠拢乃至联合英国改革党,出现了明显分歧。公开对苏纳克递交不信任函的保守党议员安德烈亚·詹金斯认为,保守党应该努力与英国改革党达成合作协议。也有人建议保守党应该进一步“右转”,从而挤压英国改革党的生存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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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地时间2024年5月3日,英国提赛德,英国首相苏纳克庆祝本·豪森连任蒂斯谷市长。
党内外的反对者将这种观点称为愚蠢的想法,因为保守党越右倾,更多偏中间地带的选票和政治人物都将被工党趁机收编。伦敦玛丽女王大学政治学教授蒂姆·贝尔分析,“相比于中间和左翼的力量,保守党更容易受到右翼力量的伤害”,一旦保守党在政策纲领上靠拢英国改革党,便会把更多的选民推向后者的侧翼。
对于工党来说,斯塔默自四年前出任党首后便致力于切割的“科尔宾路线”——亲巴勒斯坦、左翼民主社会主义理念——正在国内社会经济问题频发和巴以冲突激化的作用下重返党内争论的焦点。
斯塔默在巴以冲突问题上与G7国家领导人保持一致,不愿全力谴责以色列,加剧了党内分裂,工党穆斯林成员要么辞职出走,要么以联名信的方式对斯塔默施压。部分亲巴勒斯坦的工党籍国会和地区议员我行我素,公开参加挺巴活动,进一步把党内矛盾公开化。
至于强调环保理念的绿党、注重劳工权益的不列颠工人党,以及始终希望跻身大党之列的自由民主党,也更有可能证明自己是中间和左翼选民的可靠选择。毕竟舆观在今年2月底的调查报告便指出了今日英国选民的真实心态:工党和斯塔默没那么受欢迎,但保守党更不受欢迎。具体到调查数字,36%的选民认为斯塔默会是“不合格”或者“糟糕”的首相,而对苏纳克持相同看法的选民高达56%。
面对大选前最后一次“考试”,苏纳克坚称地方选举不同于全国大选,保守党仍有希望;斯塔默则信心满满,在《卫报》发文《现在是时候结束英国的分裂了:工党是全民政党》。不过设想很丰满,现实很残酷。无论今年晚些时候的大选结果如何,路线挑战的定力、处理国家难题的能力,将是未来执政党与政府更艰巨的挑战。
(胡毓堃,国际政治专栏作家、中国翻译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