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海志愿者
在我们生活周边，充满了手艺人。有手艺就意味着有饭碗，意味着能够养家糊口。他们往往为了一门手艺打磨了一辈子。他们或以“师傅”或以“工匠”相称：裁缝师傅、点心师傅、厨师等；铁匠、簚匠、木匠、鞋匠、泥水匠、弹棉匠、剃头匠等。师傅也好，工匠也罢，要做到“凭手艺吃饭”的“一门精”绝非易事，没有精业求精的钻研，没有岁月历练的打磨，是难以作好一个手艺人的。
七宝北大街徐家弄里有一个箍桶门店，专门打造人们日常使用的木桶。一次我路过趸进去看看。我见到人称蒋师傅的木匠，胸前披着一件褂子，有柳按、杉木等宽宽窄窄的刨花散落一地，薄薄、软软、蓬松松的，打着卷儿，像花绢一样美丽。地上还堆满了各种各样做好与尚未做好的马桶、饭斗、面桶、脚桶、米桶等，都做得非常精致，稳重大气，仿佛是一件件艺术品。木匠的工具琳琅满目：锛、锯、刨、凿、卷尺、墨斗、斧子、榔头之类。在他剧剧、刨刨、砍砍、凿凿时，总会弄出些响声来。他低着头，佝偻着腰，不停地在刨着。随着他每一次用力，背上、肋下、胳膊上的肌肉一耸一耸的，犹如一群小动物在滚动。他制作木桶的木料，基本上遴选树龄长的老杉木，因老杉木质地较轻，颇有韧性，容易加工，防腐耐潮，不易变形。
匠，源于木匠，所以木匠被称为诸匠之祖。虽说鲁班乃木匠之鼻祖，但因各有分支，手艺也不尽相同。原本我对木匠只有一个认识，以为做木器制品的就叫木匠。当然，大类的认识上并没有差错；然而，正如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一样，木匠多了，木匠的分工也就细了。经询问蒋师傅得知，木匠有好几种：搭建横梁营造房屋的为之大木匠；打造家具者称之小木匠；专制神龛、箱笼的叫细木匠；箍桶的谓之圆作木匠，也叫圆作。俗话说，直木匠，弯箍桶。弯曲的木料，经木匠去弯弄直后，成为有用之才；圆作木匠是将直料的木才将其弄弯了，才能制作成各种圆形的木制品。
箍桶木匠，在塑料制品还没有出现之前，风光无限，可谓“一技在手，生活无忧”。家家户户的日常用品，诸如：水桶、米桶、马桶、锅盖、澡盆、洗衣盆、洗脚盆等等，这些圆木桶，皆由箍桶木匠妙手成春的。
“大匠运斤，无迹可求。”高超的木匠，运用刀斧，却不会在作品或器物上留下刀斧痕迹。何故？此谓得心应手、心手相应。俗话说，不是金刚钻，不揽瓷器活。你瞧，蒋师傅的左耳朵上夹着一支扁扁粗粗的木匠笔，右耳朵呢，夹着一根烟。他自然有一双灵巧之手。手艺，手艺，乃手上的技艺。一个木桶在其手里，与其看他在干活，不如说在观赏其表演。翻飞的刨花不断从刨子里腾空而出，少顷，木桶的一面已经刨好，当然要保证有特别的弧度才能组成一个完美的圆桶。木料散发出阵阵的清香，沁人心脾。看他的制作，左右逢源，上下熟稔，如”庖丁解牛，技进乎道“。这里斧头砍木的啪啪声，锯子锯木的嘎嘎声，推刨用劲的哗哗声，凿子凿隼的咔咔声，榔头敲击的砰砰声，响彻一片。木桶多以衫木板制作为主，因为水杉常年生长于水中，木质不易朽烂。他箍桶先而将桶底做好，然后将数块略带扇形面、三至五寸的木料锯成长短一样，再精心刨成厚薄均匀的木片，将其一块块在同等间距划好线，钻好洞，再揳上榫头后镶拼好，环围成桶帮，丝丝合缝，三百六十度，真是浑圆。桶帮一般上宽下窄，外大内小，每一块都不光是一个简单的弧形，而是一个复杂的双曲拱形。木条之间不能使用铁钉连接，因为时间长了容易生锈，一定要用竹销，这样才不会腐蚀木桶。用何种桶箍，主要依家境而定，最好的用铜箍，次好的铁箍，再次的是竹箍。一般有两个套圈，一档套中下端，一档套中上端。由于桶底小，桶口大，所以上箍要将木桶倒过来先从桶底套进去，再将铁箍或铜箍慢慢向桶口方向用“木楨”敲紧，一边敲打，一边转动。敲击铁箍或铜箍时，先而对角敲，敲紧后就沿着箍圈绕着一圈一圈敲紧，这样上下两道箍越敲越紧。之后，翻过来将桶底的木料锯齐，再上上下下用小刨子刨光溜。按照蒋师傅的说法，这就叫“圆筒圆底木板拼，对缝连接竹销钉”。最后，在桶底与桶帮的结合部，镶嵌上麻丝、油灰等，木桶的毛胚就算做好了。做好了的木桶，桶板严丝合缝，追求的是一拍抿缝，所谓“桶里水不出，船外水不入”。再经过砂皮一遍遍地打磨，桶身圆滑细腻，一般要将它在烈日下暴晒几天，然后上几遍桐油。使用之前，要用清水浸泡几天，让木板里的水吃饱喝足并自然膨胀，铜箍或铁箍就会越箍越紧，避免了渗漏的可能。
昔日马桶脚盆属于女方的陪嫁。马桶，高约35厘米，直径约30厘米，木板厚度约3厘米，上下二道铁箍（也有三道铜箍的）；桶盖上刻有四个凹槽，便于用手拿盖；桶边装有拎襻。我妻子嫁妆中，就有两个一大一小的木脚盆，一个大浴盆；还有一个马桶。而马桶做得最精致：紫红色油漆亮光光、滑溜溜；上下两道铜箍铮亮；马桶盖镂刻雕花，一派典雅气派的古色古香。当年她出嫁时，马桶上贴着大红喜字，这叫做“恭桶上贴喜——恭喜”。此马桶又被称作“子孙桶”；里面放着枣子、染红的花生；因枣与“早”同音，花生与“生”相联，就有“早生贵子”之含义。在所有箍桶制作中，马桶是最难做的，它两头小中间大，木板形成弧形状，而且马桶盖要严丝合缝，是个比蛋糕上裱花更细致更难做的活计，相当费时费力。其时有一句歇后语叫，新箍的马桶——三天香。
“夫匠者，手巧也。”手工业时代，靠的就是手艺。手不巧，何以招徕顾客的购买？而今，铝制品、密胺、塑料、搪瓷、不锈钢制品等比比皆是，因此，箍桶生意相对以往大大地式微了。然而即便这样，喜欢木制品的还大有人在，因此，箍桶木匠至今仍不屈不饶地坚守着他们的阵地。正如俗话说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留得手艺在，不怕没饭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