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棉匠

早上海志愿者
一场秋雨一场冷。通常在秋冬季节,每当我走进九亭某条弄堂不足十平方米的小作坊时,见到棉花胎充塞了小店局促的空间,套着透明塑料袋里的棉胎,看得见上面绗着的纵横红线,并听到“蹦蹦蹦、啪,蹦蹦蹦、啪”这样飘满音符的弹棉花胎响声,像涟漪一样在四周扩散开来。有个谜语:“青竹头造露台,请你姑娘坐起来,琵琶燕子叮叮打,着地梅花朵朵开”,这便是棉花匠的生动写照。
弹棉花胎是一项老行当,早在元代王祯所著《农书》中就有记载:“木棉弹弓,以竹为之,长可四尺许,上一截颇长而弯,下一截稍短而劲,控以绳弦,用弹棉英,如弹毡毛法。”因为市民需要做新棉被又有翻新陈年板结老棉被的需要,所以至今仍有弹棉花胎的市场。
“檀木榔头杉木梢,金鸡叫来雪花飘,你拿被套我来弹,又暄又软年来到。”这是弹棉匠的真实写照。棉花要暄,暄如发面。开始翻新棉被前,弹棉匠先要将一块块疙瘩的老棉絮撕成一团团棉絮、抖松平铺在床上,然后像吉他手,他肩挎张力十足的弹弓,再单手执弓,另一手用“弹絮锤”击打着弓上的牛筋弦。 “夫匠者,手巧也。”一床棉被要经过棉花匠的打散、铺匀、磨盘、上纱网等数道工序。那间昏暗的房子里,棉絮弥漫,到处都是白茫茫一片。棉花匠头上戴着一顶灰色的帽子,脸上佩戴着白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腰间系一根较宽的带。弹棉花的弓仿佛一张古老的竖琴,一头插在背后的腰带上,左手持弓,右手拿槌。棒槌敲打弓弦,槌落声起,“嘣蹦蹦、啪“,弹弓起落。弓弦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均匀振动,棉絮轻飞。随着一阵阵“蹦蹦蹦 、啪,蹦蹦蹦、啪”的弹弦声,每弹一下,棉絮就被弹起,纤维变得松散起来,板结的旧棉絮像抽丝剥蚕般由一团团变成一蓬蓬棉絮、一缕缕棉丝,渐渐变得蓬松起来,柔软起来,色泽也愈加洁白起来。整个现场变成了雪花飞舞的梦工场,棉花匠也仿佛成了须发皆白的圣诞老人。清文人韩荣光在《竹枝词》中写道:“棉花街里白漫漫,谁把孤弦竟日弹。弹到落花流水处,满身风雪不知寒。”寥寥数语道尽了弹棉匠劳作时的劬劳。
棉花弹蓬松后,棉花匠要用竹篾做的篾篮按放在棉花上“揿纱”。然后将一床棉花胎初步按压成被形后,就开始了“拉纱”。所谓“拉纱”,就是用一支细竹篾竿权当来回穿梭的送线棒,需要两个人分别站在棉花胎的对角,其中一人通过“纱篾”将绿色或红色纱线飞送到对方手中,接过纱线之人,与对方几乎同时将一庹纱线按在棉絮上,并根据被面面积的大小灵活地掐断纱线。按棉纱线要讲究穿经引纬的左右对称,上下对等;不能一会儿格子大,一会儿格子小,一行行摆好,一层层铺平、碾实;经是经,纬是纬,上上下下经经纬纬的直线间距要匀称。就这样的一来一回,一按一掐,动作轻巧,手势麻利,高频率、高质量的既编织着有形物质的棉花胎,又编织着无形棉花匠的人生梦想。
甫弹好的棉花胎犹如一只充了气的气垫船,高高蓬起,体量极为庞大。所以“拉纱”以后,还要用一二十斤型似锅盖的“被絮盘”从中间向四周擀压,让网线与棉絮融合,也使整条棉被厚薄均匀。施压结束了,原本一条皱巴巴的棉絮,顿时平平整整;原来一床瘪塌塌、黄乎乎、硬邦邦、破破烂烂的棉被,魔术般的焕然一新:松软、轻盈、暖和、莹白。这就叫,枯木逢春、妙手回春、化腐朽为神奇!
如今,虽然家家户户的经济条件有了极大的改善,然而,尤其是许多中老年人的勤俭节约观念没有变,因此,尤其在农村,家里多年用旧了、用破了、用得板结了疙瘩、甚至用烂了的棉被,他们仍然舍不得扔掉,只要经过翻新加工,仍然可以使之枯木逢春、翻旧如新,一用再用;即使小辈们不愿用,老人们仍然喜欢用。破镜不能重圆,破被却能翻新。另外,虽说随着人们生活水平的不断提高,有了形形色色的诸如高弹棉、太空棉、金属棉、腈纶被、鸭绒被、鹅绒被、羽绒被、蚕丝被、羊毛被、中空被、云丝被、七孔被、九孔被等又轻又薄的新型被子,但在用惯了棉被的老一辈人看来,还是结结实实、暖暖和和的棉被盖在身上,更为暖和,更为舒适,更为惬意,更为踏实。
 千禧年后,市面上出现了很多弹花机,弹棉花的设备有了提升。不少弹花匠亦步亦趋,紧跟时代步伐,放弃了自己握了一辈子的弹弓,将弹棉花的设备改造换代成机器弹棉花。由此,效率大大提高,原本用手工弹棉花一天最多弹两三条,而采用机器一天最多能够弹十条。这再一次证明:科技改变生活,科技是第一生产力的名言。
 当然,随着机器弹棉花的出现,那原本“蹦蹦蹦 、啪,蹦蹦蹦、啪”的音符,也转调了,换腔了,改变成由机器演奏出的更加美妙动人的主旋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