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春雷:老街邮局

我的写作热情,在那个烂漫的季节,火一般燃烧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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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些天,回到故乡邯郸,在老城区闲步。
串城街的南端,就是古城南门。出南门东行,便是小河路。小河路与中华大街交会处南侧,坐落着一家邮局——中华街邮局。这座只有三层楼的老式建筑,在高楼夹缝里与繁华时尚中,明显落伍了。
虽然浑身绿油油,却是门可罗雀。特别是门口的水泥台阶,年久失修,多处碎裂。
这一切,似曾相识。注目凝视,心底猛然“嗡”的一声,仿佛弹响了一架钢琴。这蜂鸣般的琴声,犹如万千只无形巨手,一下子把我抛进时光隧道,推向了38年前。
1986年,我刚从乡下来到邯郸师专英语系读书,满头浓发,浑身青涩,虽然瘦瘦弱弱,却也暗生野心。那真是一个文学年代啊,似乎每一只小鸟、每一棵小树都在交头接耳地探讨着文学的秘密,酝酿着自己的作家梦。
由于痴爱文学,我曾苦苦地写作多篇散文,偷偷地装进信封,频频地寄往全国各地。但不久之后,幼稚的稿子们便似成熟的信鸽,翩翩飞回,更像铩羽而归的士兵,垂头丧气。我呆呆地坐在学校门口的学步桥上,心壁落满蝙蝠,冰冰凉凉,似乎自己就是那个愚昧可笑的寿陵少年。
那年春天,我虔诚地前往中华大街南段的报社,拜访一位编辑先生。编辑先生草草翻过,基本否定。几天后,我又精心修改了一篇散文,信心满满地再次登门讨教。不料,仍是被拒绝。现在想来,当时的社会风气,已经变味儿了。
我懊恼至极,心灰意冷。什么春光、春风、春色,俱是一片黑暗和苦涩。
返回途中,路过中华街邮局。
彼时的邮局,好像刚刚建成,五层楼,新崭崭,绿翠翠,在周边低矮且灰黄的建筑群中,宛若一位傲立群芳的新娘。门口是几个书报摊,摆满了最新的报纸杂志,花花绿绿、香香喷喷。大堂里更是熙熙攘攘,人们都在忙着寄信、汇款、拍电报、打长途电话……
满心暗火的我,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气急败坏地胡思乱想。赌气之下,斗胆把稿子寄给了国内散文界最权威的《散文》杂志。这家期刊位于天津市赤峰道24号,是基层作者的最高梦想。过去,我自惭形秽,从不敢投寄稿件。
寄出之后,似乎释然,便也就抛之脑后了。毕竟,只是一时冲动。
万万没有想到,仅仅一周之后,编辑回信了。我清楚地记得,那是一个小小的牛皮纸信封,捏在手里,软塌塌、轻飘飘。开始,我的心底本能地涌起一股浓烟迷雾般的懊丧,以为又是退稿。少顷,蓦地意识到了什么,一团红烈烈的火光骤然升腾。我小心翼翼地拆开来,果然,只有一页巴掌大小的便笺,写着几行字,大意是文笔不错,下期刊用,特此通知。编辑老师的名字,我仍然铭记:魏久环。
那本是一个黄昏,阴阴沉沉,半明半昧,但对于我却是另一番天地。恍然间,我感觉黑乎乎的世界顿时天地澄明,日月同辉,芬芳四溢,滴青流翠。
这就是我的处女作!
不久,我收到一张19元的汇款单。
这就是我的第一笔稿费。我的写作热情,在那个烂漫的季节,火一般燃烧起来。
从此,我走上了文学之路。奔跑着、跌撞着、苦痛着、欢乐着,直到现在。
白云苍狗,恍若隔世。今日梦醒,猛然觉悟:这里,正是我梦想起飞的地方!哦,这个冷清的邮局,还是当年模样,只是老旧了。是的,时代变化了,谁还寄信呢,谁还汇款呢,谁还拍电报呢,谁还打长途电话呢,谁还购买杂志呢。
我默默地看着寂寞的它,它也静静地看着孤独的我。相看两不厌,会心却无言。怅然若失中,眼前悄然涌起一团铺天盖地的白雾。
在这无边的白雾里,在这浩瀚的光影里,我隐隐约约地看见一幅无声且缓慢的黑白画面:一个满头华发、浑身沧桑的中年人,怔怔地坐在台阶上。而后,毅然走进邮局,再次寄出了一封信……
只是,这封信,能寄给谁呢?(李春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