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流文化·寻陇】山丹峡口丨一座修筑在河西走廊蜂腰地带的古城

河西走廊纵贯东西近1200公里,是丝绸之路的咽喉地带,而从山丹峡口的绣花庙到龙首山北端的正夷峡近100公里范围,又是河西走廊的最狭窄处,被称为河西走廊的“蜂腰”地带。峡口古城正是依托这一独特的地理环境修建而成,完美地体现了古语中所说的“依山筑城,断塞关隘”的军事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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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丹境内并行的汉明长城 赵谦玺摄
  2019年,峡口古城所在的山丹县老军乡峡口村被列入中国传统村落名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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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朋友的推荐下,记者一行前往山丹,寻找一座古城——峡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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峡口古城 赵谦玺摄
它有多厉害!初唐诗人陈子昂写过“峡口大漠南,横绝界中国”的诗句;另外一位边塞诗人许浑说此地“无草众山死,有树一山活,流沙沙强弱水弱,峡口况无水一勺。只仗冬春冰雪积,五月消融灌阡陌”;再到后来,明代内阁首辅杨一清来巡视过;清代民族英雄林则徐,在峡口古城也留下了他不屈的脚印……
陈子昂的这两句诗来自他的五言长诗《度峡口山赠乔补阙知之王二无竞》,书中有这样的注释:峡口在今甘肃山丹境内的老军乡,唐代修有和戎城;中国,意即中原。陈子昂对于峡口古城的景象作了直观的描写:“丛石何纷纠,赤山复翕赩。远望多众容,逼之无异色。崔崒乍孤断,逶迤屡回直……”
据说在《全唐诗》中,边塞诗约2000首,其中1500首就与大西北有关,与河西走廊有关。一个个诗坛上的风云人物、名流大师,或投笔从戎,赴边入幕,求取功名,或奉旨出塞,宣慰三军,察访军情,或借边塞题材泛咏作赋,寄寓理想,抒发豪情。三军齐聚,奏响了中国古代边塞文学中最为动人心弦的乐章,盛唐边塞诗成为历史上任何一个时代都无法超越的高度。
高度!雪意深厚的乌鞘岭,迎面迅疾地撞入眼眸。乌鞘岭,自古以来就是河西走廊的门户和咽喉,古丝绸之路要冲,自此两边的风景我们都不敢轻易让它漏过,也许一个最细微的地方都是解读陈子昂那句诗的秘密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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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丹长城组照 裴明星摄
山梁之上,一道阴影蜿蜒西去,未及细细辨别已被抛在车后隐匿无踪,但我们知道那是汉长城露出了它的峥嵘之态。
只是穿越了几个隧洞,“虽盛夏风起,飞雪弥漫,寒气矻骨”的乌鞘岭已被我们抛在身后。
车一过武威,驶入永昌、山丹境内,戈壁、荒滩、草坡陆续登场,荒草还在风中起舞,新的草芽已在根茎处滋生开来,在阳光的照耀下,昨夜的降雨还没来得及润湿地面,已迅速蒸腾,变成了一道道的热气四处弥漫。这儿堆出一座角墩,那儿跃出一段残墙,路边的汉长城渐渐地又绵延成线,最后再次呈现出龙蛇之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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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山丹绣花庙,著名作家马步升这样解读:“如果说,乌鞘岭是河西走廊的大门,凉州是大院和前厅,那么,到了绣花庙,便要进入河西走廊的卧室了。而绣花庙以西的大平原,便是河西的后院。”
绣花庙,显得温情脉脉,它之前叫做伏羌庙,从这个名称就可以知道,历史上中原王朝和游牧部族应在这里发生过多次战争。
到了绣花庙,离陈子昂所说的峡口就不远了。
河西走廊名之为走廊,但南北两端的山脉相隔从最窄处不到20公里,最宽处达到300公里。300公里宽度实际上就是辽阔,我们当然无法忽视眼前的祁连山,它巍峨雄伟,似与天接,而走廊北部的山脉我们却找不见踪影,无论是马鬃山、黑山还是合黎山、龙首山,相对于走廊南部的祁连山脉的气象,它们的相对高度只有几百米,山势低矮、时断时续。但它们对于河西走廊的贡献却一点也不能忽视。
南部的祁连山为河西走廊的农牧业涵育出长年不断的冰川雪水,而北部的山脉阻挡着蒙古高原的巴丹吉林沙漠的入侵,这才有了富庶的陇上粮仓。
通常来说,从永昌到山丹的200公里沿线是河西走廊的蜂腰地段,用“蜂腰”一词形容夹在南北两山之间的狭长绿洲最形象不过,但从军事战略角度来看,蜂腰的入口处正是在如今的山丹峡口古城以南约10公里处的绣花庙,出口在其北约30公里处的揣庄城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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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绣花庙到峡口村的这段路程,我们直观地体验到什么叫河西走廊“蜂腰”。与高速公路上风驰电掣的行车感觉不同,峡谷为东南—西北走向,道路曲折。这段不到3公里的车程我们一直在被深切成“V”字形的河川行进。感受到的是两边山脉对于空间强烈的挤压。峡口也叫硖口,记者认为硖字更准确,因为到这里完全是岑参笔下“一川碎石大如斗,随风满地石乱走”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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峡口古城的石刻长廊 赵谦玺摄
在乡村公路边,可以看到有人工摆放的怪石,上面有各种字体的书法石刻,这是山丹县倾力打造的“中国西部长城文化书法石刻长廊”的一部分,据说这个石刻长廊工程一共陈列了628方名家书法石刻,到峡口古城之前还有更集中的模拟太极八卦图的展示……
 进了长廊的山门,我看见无数的巨石有如石阵般布满了缓坡下的川地,而石阵前方,一座苍黄色的城池轮廓四方四正,四周草木不生的山包驯服地围拢在它的周围,不再荒凉。
峡口古城轮廓清晰,呈长方形,记者沿着周边走了一圈,测算出它南北长约750多米,东西宽约250米。从城廓的残迹可以看出峡口古城由内城外城组成,两城都有瓮城。靠山的东门已经坍塌不存,西门却保存完整,正中开门,为砖砌,墙体是黄土夯筑而成,在门洞两边,残存的城墙像是大小不等的麦垛相连而成,到垮塌的地方,可以看到土层中嵌有碗口大小的石头,在中午阳光的照射下,石头上的金属颗粒散发着不可逼视的光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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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峡口古城的门楼
由西门而入,城中宽阔的大道两边同样是四方四正的村民院落。大街当中矗立着一座古色古香的门楼,距离西门大约200米,它叫过街楼,是明代的建筑。
我们看到这条大道出了已坍塌的东门之后,很快就伸延到群山之中了。此行的向导说,先不忙着看古城,我带你们先去石峡,到那儿,你们就会明白为什么在山口的地方会修建这么一座城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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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峡所在的山,当地人称作帽葫芦山。往山中便道行驶前,记者发现峡口古城正位于石峡呈八字形的西北端出口,“峡口”之名颇为贴切。
起初越野车还能颠簸着沿着河道行驶,但几分钟后前方就没有了路,我们只能步行。一座已经完全干涸的蓄水坝映入眼帘,再往前就像是进入了一家石料厂,大小均一如海碗的黝黑色的片石涌满河床,尽管此前刚下过雨,除了山崖下留有一两处水渍之外,找不到一点流水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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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峡口古城的泽索谷丝绸古道
按照来之前翻阅的资料,得知石峡这个地方在汉代被称作泽索谷。从字面上看,一定是说这处峡谷当时有水汇集,曲折幽深吧。而现在,峡谷两边的山崖泛着黑色的纹路,让人怀疑这里是否蕴藏着煤层,而整个峡谷呈现出来的是被地火焚烧过的景象。
前面出古城时,在附近的山梁之上有一道汉长城的残墙,而到了峡谷中段,有一座烽火台仍然在守护着峡谷的风吹草动。据史书记载,在汉昭帝始元二年(公元前85年)为了防御匈奴入侵,在索泽谷置日勒都尉,屯兵防守,这是峡口古城最早设防的记载。
烽火台下的一处危岩平整如铜镜,镌刻着镂空的四个大字“锁控金川”。这幅摩崖题刻高约3米,宽2米,从落款上可以知道它是在明朝嘉靖三十一年,由奉旨西巡的刑部给事(郎中)陈棐所题。
攀爬到半山腰,我们俯瞰峡谷,陈棐所题写石刻的地方恰恰是峡谷最险要的路段。离“锁控金川”题刻约200米的地方有两处对称的营垒遗迹,当地人称为“营盘台子”,据说是峡口古城的东大门前哨,在明清时期还有驻军防守。杨鸿说在营盘的废墟上,有缘的人还会捡拾到汉代的灰陶片、明清的青花瓷片,可惜记者却没有任何发现。那些头枕寒月身披朔风的士卒们在此坚守,他们的甲胄让这黑魆魆的峡谷变得有几分明亮,毕竟离此不远,便有一座虽小却足够温暖的城池就在那里。它化解了旅人到此深入骨髓的孤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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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着山风在峡谷中啸叫,记者好像听见了岁月的回响,听见了著名的乐曲《丝绸之路》旋律在耳边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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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丹境内出土的胡人牵驼画像砖
那些东来西往的商贾、使节、僧侣心中的信念最终让丝路流动起来,不绝如缕。“峡口大漠南,横绝界中国。”说的正是峡口古城像一把巨锁悬在中原王朝通往西域各国的城门上,坚守着一个王朝的权力梦想。
在东门的边缘,一座座由石头、城砖砌起的院墙内,早已是人去屋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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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丹峡口
专家们根据遗址的考察和历史典籍的记载,复原了古城的原貌:古城总面积约19万平方米,整个城池只开东西两门,一条东西走向的街道纵贯全城,与东西两门相连,成为全城的中轴线,将城内的民居、衙府、寺庙、店铺、营房一分为二,井然有序。而古城城垣高厚,内为夯土墙体,外为城砖包裹,城上雉堞、裙墙完备,城下壕沟环绕,加上瓮城、关城相配套,气势十分壮观。城门洞全以砖砌,又以生铁灌缝,固若金汤。东门直通石峡峡口,西门与西城相连,北边紧依长城,周围烽燧密布,构成严密的防御体系。
在古时,峡口古城的居民除驻军外,大都为历代随军家眷,他们不事生产,全为军户,由官府按月供给粮饷。他们的主要职业就是在城内街道两旁开设商铺、饭馆、客栈,为过往行人提供食宿为经济收入。
小小的峡口村不到百户人家,却有近40种复杂的姓氏,足以说明现在峡口的民众大都是古代戍守峡口军士的后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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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再坚固的城池也敌不过生态环境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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峡口遗韵 成林摄
早在18世纪40年代,林则徐从新疆返京途经山丹夜宿峡口古城时,曾经写下这样一首诗,那时的峡口古城,已显得有几分凋敝了:
脂山无片脂,玉门不生玉,荒戍几人家,如棋剩残局。
在石峡,炎炎烈日下,记者看到了水资源极其匮乏的种种景象,而在古城内,那种迫在眉睫的危机感更加强烈。
在东门的边缘,一座座由石头、城砖砌起的院墙内,早已是人去屋空。杨鸿说,因为饮水困难,许多村民都搬走了。
石峡村缺水的历史甚至可以追溯到古代。
峡口古城地处丝绸之路的干旱地带,人畜饮水全靠别处引来。明朝洪武年间筑城时,当时的建筑者大胆设计,从焉支山北麓瓷窖口埋设陶瓷道至峡口,引雪水入城,免除了军民运汲之艰辛,至今在峡口古城西门外关城内我们还可看到一卵石砌边、胶泥垫底的蓄水设施。而在光绪年间,硖口都营司曹紫佩见到石峡内山麓有经尺小湖,率军民凿之,筑渠引水入城,同样解除了军民的饮水之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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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城倩影 黄峻中摄
古城外的一条街道上,我们发现“城”的观念还是如此深入人心,临街的每一户村民都在房顶边缘砌出城垛的造型。古城正在搞旅游开发,这样修房子显得美观,符合古城的深厚底蕴,另外一点则强调了峡口人对古城割舍不了的感情,眼前宽阔的街道两旁明亮的农家新居和古老的城楼连在一起,更是相映成趣,把当今现实和千年的历史形象地连接了起来。
文丨奔流新闻记者 刘小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