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够善良的我们》截图

今年第一部爆款台剧是《不够善良的我们》，很多人说“台剧已经是next level”。可大结局播出，不符合观众对“女性主义”的期待，独立女性Rebecca没有成为事业强人，还因为乳腺癌去世，简庆芬没有重启人生，反而回到千疮百孔的婚姻中。豆瓣评分从9分降到8.3分。

面对观众“价值观又新又旧”的质疑，导演兼编剧徐誉庭回应“我只想写女性，不想写女性主义”。

诚然，《不够善良的我们》不够“女性主义”，但它真诚地记录了现实中一部分正夹在“新与旧”之间的女性的人生，她们处于觉醒和传统的中间地带，想要坚强但也偶尔脆弱，有目标和不甘但也未必能打破既定的框架。

或许，比起讨论有没有烂尾，去看这部剧背后的创作环境，更能给人“女性主义”的启发。从剧情、演员和创作者的维度来看，台剧确实已经“next level”了。

一

剧中，同月同日生，对衣服有相似品味，喜欢上同一个男人的两位女性，分别代表了已婚和未婚两个群体，让观众在她们身上投射自己的处境。简庆芬看似抢了Rebecca男友的胜利者，却在体面的中年婚姻里活得如同一潭死水。Rebecca作为未婚的独立女性，也承担着背离主流婚恋选择的孤独。

她们并非简单的情敌，而是带着嫉妒与微妙好感，映照彼此人生的镜子。这部剧通过倒叙、插叙的方式，将两种不同的人生逐渐拼图完整，原来“没有选择的那条路”并没有那么美好。

《不够善良的我们》截图

因丈夫何瑞之的冷暴力，简庆芬出轨了看起来耐心体贴的康复医生，她的婚姻亮起红灯。Rebecca患乳腺癌后，曾经大言不惭要帮她养老的小奶狗于向立被吓得落荒而逃，前男友何瑞之以一句短信“我很爱我老婆”立已婚好男人人设，情人总经理甚至没有看到信息，最后竟然是情敌简庆芬照顾她最后一段旅程。

送完Rebecca，简庆芬没有潇洒离婚，而是回归了家庭。简看到了何瑞之发给Rebecca的“我很爱我老婆”，回家的路上，她接到何瑞之电话，听到他叮嘱的“小心开车”，她大哭，觉得“原来小心开车是这么甜蜜的话”。

在这个简庆芬的宇宙里，Rebecca似乎成为了一个帮她转念的工具人。回顾整部剧，作为已婚和未婚的对照组，后者却附加了一个原生家庭累赘和癌症暴雷，是不算公平的比较。原来喜爱这部剧的观众不免倒戈了许多。

但在徐誉庭看来，她从未想写一个彻头彻尾清醒独立的单身女性，一个大家期待的“自觉的女性主义者”，而是想写一个人的复杂性，她面对人生问题与抉择不会一直干脆利落、令人振奋，她也会犹移，也会畏缩，这才是一个真实的人。

关于简庆芬，故事的结局也不是她回去找丈夫的那刻。他们将要一起面对破碎的过去，丧母、出轨、Rebecca的死亡，他们要成为新的自己，培养新的关系，这些都是开放式的问题。唯一确定的是，简庆芬意识到自己一直望着彼岸的花，忘了浇灌自己脚下的土地，她现在决心要转变视角了。

某种意义上，《不够善良的我们》的结局是有缺憾的，是不够“女性主义”的，但它也跳脱了“类型化”、“议题化”的框架限制，超越了流行的大女主爽文叙事，这是徐誉庭的创作初衷。两个不够理想的女性主义者，正反映了现实中绝大多数人的挣扎。

二

2005年，林依晨和许玮甯曾在《恶作剧之吻》里扮演情敌，时隔19年二搭再演情敌，两人不再围绕着男主角江直树打转，而是从女性视角出发探讨人生；她们的角色也跳脱了灰姑娘和富家千金的窠臼，变成身处现实处境的普通人，丰富度提升了很多。这些转变，离不开戏外演员不断离开舒适圈的自我挑战。

袁湘琴一张婴儿肥的娃娃脸，总是迷迷糊糊，把事情搞砸，却也憨态可掬，让观众喜爱。那个在今天看来有些傻白甜和恋爱脑的角色，让林依晨成为台偶剧的初代甜妹和收视女王，甚至是“零差评女神”。“甜妹”可以是命运的馈赠，也可以是一种束缚，在林依晨的演艺生涯中，她一度因为可爱形象被限制戏路。

直到二十九岁，她才通过《我可能不会爱你》的熟女角色程又青转型，撕下“甜美”的标签，拿到金钟视后，完成从偶像派到实力派的转型。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她没有接到富有挑战性的角色。没有好的机会，她就去表演工作坊学习，比如著名的表演流派“迈斯纳课程”、林克雷特的声音训练系统等。

《不够善良的我们》截图

徐誉庭在很多工作坊看到了林依晨的名字，筹备《不够善良的我们》时想起找她来演反差度很大。这是林依晨渴望已久的“恶女”角色，她是好妻子，好妈妈，好媳妇，也是八面玲珑的第三者，让人又怜又恨，演绎的发挥空间很大。

和林依晨一样，许玮甯出道时同样被外形限制。在流行灰姑娘女主的台偶剧时代，中意混血儿的许玮甯只能接到傲慢千金或心机女二的角色，这类角色往往是衬托女主角的工具人。

为了争取演一个邻家女孩，她特意不化妆、扎马尾，穿最简单的T恤和牛仔裤，但导演依然觉得，她看起来就是在所有人里会穿得最名牌的。许玮甯只好转变思路，演出各种不同的富家千金。《恶作剧之吻》的裴子瑜、《下一站，幸福》的何以茜、《就是要香恋》的黎真真......

直到2014年，三十岁的许玮甯在电影《相爱的七种设计》里才第一次演女主角。它原本是群像戏，剪辑时导演发现她演得格外突出，于是把她剪成了主角。

同年，许玮甯出演《十六个夏天》，还是富家千金的设定，却默默暗恋同性好朋友多年，这个角色为她赢得第一个金钟女配，实现了花瓶的逆袭之路。后来，许玮甯就像开了挂一样，主演《红衣小女孩》恐怖片系列刷新台湾票房纪录，被称为“尖叫女王”，第一次提名了金马影后。接着，又演了《记忆大师》《秘密访客》《目击者之追凶》，在悬疑片领域站稳脚跟。

2022年，许玮甯通过性侵题材剧《她和她的她》，获得金钟奖视后，她在台上发表感言：“谢谢我自己一步一脚印”。

相比19年前，林依晨和许玮甯在《不够善良的我们》的对手戏过瘾多了，她们如同双生花，彼此嫉妒也彼此欣赏，让人想跳过男主角直接磕CP。

戏外，她们的成长本身就构成了鲜活的女性叙事。林依晨从《恶作剧之吻》到《我可能不够爱你》再到《不够善良的我们》，她在不同的年龄段，依靠自己对生命和世界的不同理解，演绎我们的各个人生阶段。许玮甯从万年花瓶到金钟视后，仍然在继续前进。

三

在聊《不够善良的我们》这部剧时，林依晨和许玮甯都分享过她们对年龄的理解。

林依晨谈到了她的偶像朱迪·丹奇，一个80多岁还能驾驭各种角色的实力派，“看我能不能成为第一个超过百岁还在演戏的女主角”。许玮甯讲起她20多岁时的焦灼，这种焦灼可能多数年轻人都有过——30岁似乎是个deadline，一切人生命题，如果你无法赶在30岁前完成，人生好像就要完蛋了一样。过了30岁，许玮甯反而从容了，只要自己能为结果负责，什么时候做选择都来得及。

40岁+女演员依然有好戏可演，得益于更成熟更包容的创作环境和创作者。放在19年前，她们不可能有这样突破的机会。而今天，台剧发力的势头猛烈，与国际流媒体平台接轨，获得更充裕的资金和更广阔的市场，聚焦尖锐的现实环境和多元议题，在挑战和创新中频出爆款剧。

《我与恶的距离》的贾静雯，《俗女养成记》的谢盈萱，《她和她的她》的许玮甯，都呈现了更立体的女性形象和更微妙的情感处境，同时实现了自身演技和戏路的突破。

《不够善良的我们》截图

林依晨和许玮甯在角色上的突破，很大程度上也要归功于导演兼编剧徐誉庭。

在《不够善良的我们》里，徐誉庭认为自己是Rebecca，也是简庆芬。她曾经感觉工作疲惫，想要停下来，却被朋友当头棒喝：你现在从退休到死，还要花多少钱？她也曾不知道自己要什么样的爱情，有人喜欢她，她就喜欢别人，所以塑造了简庆芬这个角色来反省自己。在爱情竞赛中，Rebecca选择“退”，简庆芬选择“进”。徐誉庭认为两者都需要极大勇气，有时“退”比“进”的力道还更大。她真诚地爱着每个角色，才能把角色写得有血有肉。

徐誉庭一直“以自我为中心画圆”，也是一位“回望型”创作者。她在30多岁时写出《流星花园2》，满足了年轻女孩们对童话爱情的向往；40多岁写《我可能不会爱你》，共鸣的是30+女性在事业和感情上的困惑。50多岁写《不够善良的我们》，主角是40+，人生已走完一半的女性，她们阅历过大部分人生课题后，逐渐接纳了自己的“不完美”和“不够善良”。

东亚社会的文化，向来不愿意正视、接纳人的复杂性，人们既不能包容他者“有瑕”，也不能接受自己不够“正确”的部分。女性接受的社会规训更为苛刻，要克制欲望，要善良纯洁，要道德“无瑕”，这也是过往主流影视作品中，习惯刻画的女主角形象。

而在这部剧里，很多观众第一眼就留意到了“不善良”。但徐誉庭认为，一个人只有本身是善良的，才会觉察到自己不“够”善良，从而产生自我批判。

徐誉庭想通过这部剧告诉观众，不必对自己过于苛刻，“剧里沒有真的不善良的角色，他们都跟我们一样，只是偶尔有一个刹那难免我要先想到自己。请允许我这么做吧！我们毕竟是人，我们没有想要当神。”允许“不够”，是接纳自我的第一步。

这或许也给风靡内地的大女主剧提供一个突破的思维，与其硬拗一种刻意的松弛感和高级感，打造一种优秀女性的刻板印象，不如从更开阔，更具包容性的视角，真实地还原普通人的人生。没有一种生活方式应该成为女性主义的范本，每个人如何活出自己的人生，决定权在自己手里。

台剧的生命力，得益于它的开放程度。如徐誉庭所说的，“我们就是自由奔放地去完成各种想法，足够成熟就会呈现出来，没有那种三观一定要正确的压力。”“不够女性主义”并不可怕，更重要的一直在“女性主义”成长的路上。

参考资料：

1、《专访林依晨：当我演一个不够善良的女人》，新周刊；

2、《林依晨回归，“这么讨厌就对了”》，南风窗；

3、《专访许玮甯：我不要再做“千金小姐”》，名人面对面；

4、《许玮甯采访：你的生活是你自己创造的》，与轩轩讲；

5、《被嘲“花瓶”十年，她终于翻身了》，独立鱼电影；

6、《专访徐誉庭：得不到的最迷人？工作该选快乐还是钱多？》，VOGUE；

7、《对话徐誉庭：我如何创作〈不够善良的我们〉？》，娱理；

8、《年度高分爆款台剧：婚姻里疲惫的中年女性，嫉妒没有结婚的她》，三联生活周刊.

作者：傅斯汀

编辑：黄粟

视觉：鬼鬼 T

林依晨和许玮甯，这次讲了一个什么样的女性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