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新闻客户端 邱仙萍
今年的夹竹桃开花似乎比以往早了些，才过五月，迎面而来的夹竹桃花就笑脸映红，风姿卓约，娇俏妩媚，那红色白色的花骨朵，一半盛放在蓝天下，一半倒映在水里，美丽极了。
从地铁站口到单位，每天我经过这段开满夹竹桃花的路。夹竹桃从五六月份开花，会一直持续到冬季。我在下雪天的时候，还看过三三两两的开花的夹竹桃，在寒风中昂首翘然，像是经历人间风霜雨雪的妇人，无畏无惧，坚强凛厉。
春末夏初盛开的夹竹桃，白色的纯洁浪漫，红色的娇柔羞涩，像是豆蔻年华的少女，一个个惹人爱怜。这条中河路我来来回回走了二十多年，人行道上的樟树，在五月中开始焕发新的枝芽，闪闪发光。中河水的对面，绿植繁盛昌茂，初夏青青藤蔓映着各色花朵，秋天毛榉红枫霜打落叶，几只夜鹭在枝桠上嬉戏，飞来飞去，毫不禁忌，这是它们生活的领地。
夹竹桃看着繁花美丽，飘飘欲仙，实际上冷若冰霜，全身都有毒。最毒的是种子，其次是叶子和花，毒性都非常强。夹竹桃因为带有一种毒素叫做欧夹竹桃苷的物质，如果人和动物不慎食用，就会产生类似洋地黄中毒反应。治疗周期长，死亡率非常高。在电视剧《甄嬛传》里面就有一个场景，皇后说甄嬛生下孩子，地位就越过齐妃了。齐妃站在夹竹桃树下发呆，安陵容告诉齐妃，夹竹桃花粉汁液有毒，对孕妇和胎儿不利。齐妃就做了夹竹桃的糕点，去送给甄嬛。扮演甄嬛的娘娘，去年拍了一组时尚照片，因为一张叼花照引起网友热议。娘娘美则美矣，花也美则美矣，但因为所叼之花是鸢尾花，也是有毒，误食会引起腹泻呕吐，后来娘娘不得不出来声明勿要模仿。
关于夹竹桃，花语就是危险的咒语，东西方各有一个美丽的传说。东方的传说是一个叫做桃的女孩，爱上了一个性格刚强叫做竹的长工。但因门户偏见，竹被桃的父亲活活打死了，桃也为之殉情。上天感念他们的真情，就产生了夹竹桃这样的植物，桃花的红艳美丽，配上了竹子的坚韧顽强。西方的传说也和爱情有关，只是结尾更有悬念和意外。一个公主爱上了一个家臣，遭到家族的反对。公主和家臣相约在夹竹桃下自杀，公主穿着美丽的婚纱，在夹竹桃下自尽。但公主心爱的人却爽约了，原来爱情不过是虚幻，家臣考虑更多的是利益。公主一个人的血液浸润了花朵和洁白的婚纱，夹竹桃从此就开着粉红和雪白的花。毒汁随着夹竹桃的根茎衍生，在释放美艳的同时，还有哀怨和愤恨。
每次回老家，车子行驶在杭新景高速上，两旁都是茂盛的夹竹桃，烈日灼灼，夏雨冬雪，夹竹桃总是欣欣然怒放着自己的生命。夹竹桃虽有毒，但它花期很长，非常好养，能抗烟雾抗灰尘抗毒物，是环保卫士。季羡林就写过一篇散文名篇《夹竹桃》：“夹竹桃不是名贵的花，也不是最美丽的花；但是，对我来说，它却是最值得留恋最值得回忆的花。在我故乡的那个城市里，几乎家家都种上几盆夹竹桃，而且都摆在大门内影壁墙下，正对着大门口。客人一走进大门，扑鼻的是一阵幽香，入目的是绿蜡似的叶子和红霞或白雪似的花朵。”
《花瓶中的夹竹桃与书》梵高（图片出自网络）
每一朵花在绽放的时候，想必都是拼尽全力的。梵高最出名的画作《向日葵》，就像是金色的阳光，诚挚而热烈地燃烧着生命。还有一幅《鸢尾花》，拍出了5390万美元的价值，花开如蝶，是全世界最昂贵的十幅画之一。鸢尾花开像蝴蝶一样，翩翩起舞，绝美而浪漫，但鸢尾花花期很短，花开花谢，只有短短的五六天时间。
夹竹桃也是梵高的偏爱，1888年，梵高创作了《花瓶中的夹竹桃与书》。这幅画是梵高在法国南部阿尔勒时期创作的，是他绘画生涯中的重要转折点。在这幅画中，夹竹桃在花瓶中怒放，充满了生命的张力。饱满的花朵重重垂下，细长的叶子狂野而挣扎，彼此构成了强劲的力量。梵高的一生，可以说是穷困潦倒，29岁拿起画笔，37岁便在精神疾病的折磨下开枪自杀，可是在这短短的9年内，他却创作出了一幅幅充满生命张力，感人至深的艺术作品。
夹竹桃花顽强快乐，同时又身居幽暗而垂危，无穷尽地开花，无穷尽地冒出强劲的新芽，给点阳光就灿烂，给寸土壤就生长。夹竹桃全身的剧毒会让人想到死亡，但是夹竹桃即使在最恶劣的环境里，也能心怀希望，蓬勃向上。
前几天经过中河路，看见一个老师举着长竿在捞篮球，但是球漂得太远，怎么也够不上。我对老师说，等会打捞船就要过来了。中河水面上，常年有两个工人在捞垃圾，每天在河面上穿梭，河水越来越清，树和花倒影越来越美。这份工作看似小船飘荡，实则非常辛苦。尤其是夏天，头上太阳晒，脚下水汽蒸的。我对大伯说，你去年上新闻了哦，救了一个女孩，了不起。大伯说，应该的，也是那女孩运气，落水时候，刚好我们的打捞船就在附近。
对梵高来说，夹竹桃是欢乐、积极向上的象征，花开艳丽，发枝有力，生之多艰，意志顽强。他在创作“花瓶中的夹竹桃”时，特意在桌子上放了一本法国小说家埃米尔·左拉的《生活的乐趣》，生活处处有欢乐，哪怕它是零碎的点滴的。去年夏天的中午，高温烈日，我看见一群在路边吃饭的建筑工人，有蹲着的坐着的，兴高采烈地在用餐。我很想去看看他们在吃什么，但又不好意思问。突然，我看见一个穿着白衬衫的管理人员走过来，和他们开心聊了几句，应该是问吃得怎样，然后背着手走了。我心想，这些工人吃得应该不会差。因为那个管理人员很面善，浑圆的后背都是映出来的汗水，背着双手哼着小曲，姿态放松很是快乐。最主要的，他背手交叉的指头上，勾着一个水杯。水杯是粉红色的，上面是小猫的头像，明显是小女孩用的水杯。这一定是个父亲，能用小棉袄的水杯喝水，想必这样的父亲，会善待这些工人。我走过去，瞄了一下他们的碗，果然，有红烧肉、土豆丝、芹菜炒香干，堆得满满的。
中河地铁站出来到单位，虽然只有七八百米，但每天见景见人。旁边是杭州高级中学，走过这条路的人们，听着儿郎读书声，总不由自主会把脚步放轻。我经常看到一个捡破烂的男人，倚靠着一辆自行车。那车从头到尾，挂满堆满了各种五颜六色的东西。有帆布袋、塑料袋、旅行袋，各种瓶子罐子衣服等等。男人约莫三四十岁，穿着陈旧，脸色黝黑，每次我见他，他都坐在地上专注地看书看杂志。表情专注，目不斜视，旁若无人。再往前，有个胡须飘飘的老汉，总面对河岸高声诵读：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比起那些温室的花朵，我更欣赏这些肆意生长的夹竹桃。可远观而不可亵玩，兀自开花，兀自孤独，不谄媚，不讨好。看似冰清玉洁，实则锐利而自带锋芒，一副不好欺负的模样，很是倔犟。
有人一生都在渴望生命的热忱，即使到最后还是一无所有。梵高如此热爱这些蓬勃的色彩，多希望人们听到他内心的澎湃与渴望。诗人波德莱尔曾为他写道：“他生下来，他画画，他死去，麦田里一片金黄，一群乌鸦惊叫着飞过天空。”生命和生活，总是这样生生不息，令人无限热爱和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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