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虫子咬一下,女孩永远失去了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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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南风窗记者 姚远
编辑 | 赵靖含
被虫子叮咬以后,女孩永远失去了妈妈。
一则引起关注的网络热帖中,博主分享,母亲某天晚上突然发烧,随后去医院检查,发现血小板和白细胞迅速减少、意识逐渐丧失。母亲的病情恶化太快,在江苏省人民医院辗转几个科室后,确诊新型布尼亚病毒感染,重症。最终,母亲离开了她。
令母亲感染新型布尼亚病毒的源头,是一处被蜱虫叮咬的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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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主分享母亲被蜱虫叮咬后去世
新型布尼亚病毒感染所致使的疾病,坊间俗称“蜱虫病”,它的医学全称是“发热伴血小板减少综合症”(以下简称发热伴),近年来,以其病情之古怪和凶险屡见报端。
中国科学院动物研究所研究员郑爱华告诉南风窗,一些地市疾控中心的工作人员,把发热伴称作“当地的埃博拉”。
关于发热伴的病死率,目前报道不一。在2009年被发现之初,因未引起临床上的足够重视延误诊治,病死率约12%,个别省份报道为30%,在日本局部地区死亡率高达50%。随着十几年来对该病的认知逐渐完善,局部地区病死率大都降至10%以下。
发热伴主要经由蜱虫传播,人也可能因直接接触急性期病人的血液和血性分泌物感染。起初,发热伴病例零星发现于偏远的农村与山区,因此尽管病情凶险,对人类的威胁不显严峻。
令人忧虑的是,近些年来,发热伴逐渐呈现出一种向东部沿海地区、人口密集城市扩散的趋势。
2023年,北京平谷和通州区发现了至少8名发热伴住院病例,病患大都居住在平原,城镇化的郊区。“往年几乎没有,这说明蜱虫病正式在北京扎下了根。”郑爱华说。
促成这种病发趋势的,是自然环境中密度愈来愈高、城市空间中愈来愈常见的蜱虫。
人类该如何与这种会传播疾病的生物相处,是我们未来应该关心、也必须了解的健康话题。
01
微小,危险
蜱虫成虫有八条腿,形态似蜘蛛。幼虫和若虫只有芝麻粒大小,多呈褐色,在环境中极易被忽略。
尽管叫“虫”,可从生物学分类上来看,蜱虫不是昆虫,属蛛形纲,是一种绝对吸血的节肢动物。它只能从动物的血液中获取必需的营养,除了哺乳动物,鸟类、爬行类,某些水中的两栖动物也会成为蜱虫的宿主。
东北人把蜱虫称作“草爬子”,这形象地概括了它的习性:蜱虫不会飞,想要寻找一名合适的宿主,它们往往会爬上草尖,然后静静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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蜱虫成虫有八条腿,形态似蜘蛛
等待过程中,蜱虫伸展前腿,努力分辨空气中二氧化碳的浓度、哺乳动物的气味。当一只兔子、刺猬或者人类恰巧路过,便抓住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爬上去。
蜱虫不会立刻叮咬宿主,它会先寻觅一阵,挑选一处血管丰富、皮肤较薄且不易被骚动的部位:比如狗、羊和牛的耳朵内侧或耳根、颈项处,或者人类的头皮、腰、腋窝、腹股沟和膝盖后方。然后用长着倒刺的口器剖开皮肤,像鱼叉一样固定住自己,把唇瓣刺进更深处,开怀畅饮。
与蚊子不同,蜱虫吸血时间可达一至两周。饮血后的蜱虫,身子可以膨胀数十倍。只消一下午,就能长成黄豆粒大小。被叮咬、吸血的过程不疼不痒,令人难以立刻察觉。
“无声无息,但危险得很。”豆豆是一名资深的户外行业从业者,他如此形容蜱虫。
他说,对于常年在野外行走的人来说,蜱虫比蚂蝗更令人惧怕,它们不仅会吸血,更重要的是“不知道哪一只会携带致命病毒”。
蜱虫,仅次于蚊子,是第二大病媒生物。目前已知发现,蜱虫可以传播和携带约83种病毒、32种原虫、17种回归热螺旋体、14种细菌。在我国,4种最常见的蜱虫传染的疾病是发热伴血小板减少综合症、森林脑炎、莱姆病和人粒细胞无形体病。
致使发热伴的新型布尼亚病毒,2009年发现于我国的大别山区域,位于河南、安徽和湖北省交界处,其中河南省信阳市最为严峻。
十五年过去,全国绝大多数省份都已经在环境中检测发现新型布尼亚病毒,而发热伴病例也呈现出一种向江浙、向东北地区扩散的趋势。“原先最严峻的是河南,后来变成了山东,山东的烟台、青岛、泰安几座城市。目前最严重的是安徽省,滁州、马鞍山、合肥、六安、宣城。发热伴在安徽省还有个特点,几乎全境广泛分布。”郑爱华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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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农是发热伴最为易感的人群
因工作环境与蜱虫栖息地重叠,茶农是发热伴最为易感的人群。在一些南方省份,每年四月末采茶季结束后,医院便挤满了蜱虫病病人。况且现在的茶农,多数是老年人,一旦感染,病情容易发展成重症。住进ICU以后,即使抢救回来,动辄十几万的治疗费用对他们来说也是一重莫大的压力。
据统计,近年来发热伴的报告发病率最高为百万分之二。但由于发热伴尚未被纳入法定报告传染病范畴,这个数字并不完全。“实际发病数字应该远高于此。”郑爱华说。
02
蜱虫,越来越多了
老管是山东青岛人,一名资深户外爱好者。
今年开春以来,他像往年一样去山上踏青,山路两侧,草叶上褐色的蜱虫屡见不鲜,老管告诉记者,蜱虫好像变得越来越多了,他往年四五月去爬山,“很少看得见蜱虫”。
无独有偶,在江苏南京,豆豆每年春天都会去位于玄武区东郊的紫金山腹部徒步。他记得很清楚,去年走完这条路线,他只在鞋子上发现了一只蜱虫;今年一趟走下来,爬在鞋子上的蜱虫竟然有三只。
不仅如此,在南京主城区的森林公园和草坪上,豆豆都陆续发现了蜱虫的踪迹。
在全国,似乎都发现了类似的趋势。去年七月,北京友谊医院北京热带医学研究所主任医师邹洋曾对媒体表示,2023年春夏季,研究所接诊的蜱虫叮咬病例“较往年同期多出三成”。
郑爱华告诉南风窗,由于蜱虫的密度监测实际操作中存在种种困难,目前并没有一个确切数据可以参考。不过凭借他多年以来的实地调研经验,今年以来,北京地区的蜱虫密度确有所增高。
究其原因,局部地区的气候和降水变化,一定程度上滋长了蜱虫的繁衍。
如若从长期和整体趋势看,生态环境的改善和野生动物种群的恢复是促进蜱虫密度增长的重要因素。
“过去几十年,中国的环境越来越好,城市中的野生动物越来越多。”郑爱华回忆。十年前,人们还很难想象城市中的鸟儿可以像现在这样不害怕人类。但是今天,人们很容易在一些较成规模的城市公园中看见野生的鸳鸯、大雁、天鹅,愿意亲近人类的松鼠与斑鸠。
在北京城区,刺猬的密度可达每平方公里200个;在苏州市区,多地有猕猴出没;在上海,至少300个小区分布有貉;在大连市区,生活着100余只梅花鹿。
如此再过十年,小鹿在小区的草坪上悠闲漫步、狐狸在公园中狩猎,应该不会是什么稀罕的景象。
野生动物的活跃自然是城市环境趋于良好的标志,值得人们为之高兴。可与此同时,寄生于野生动物身上的蜱虫,也悄然来到人类身边。
北京奥森公园有一座“仰山”。它是2008年恰逢奥运会举办之际,人工堆砌起来的一座48米高的小山,像一座混凝土森林中的生态孤岛。而就是这么一座孤岛,五六年前郑爱华前去考察时,却捉到了蜱虫的样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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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奥森公园
他捉到的是一种孤雌生殖的长角血蜱。这一种群无需交配,一只虫子一次就能产2000左右个卵。
论扩散速度,孤雌种群是两性种群的2.3倍。它们可以叮咬候鸟,然后跟着候鸟的长距离迁徙实现扩散,去往各个角落。而病毒被储存在个别长角血蜱的体内,也被候鸟从疫区带向了各个城市。
郑爱华团队在研究中确认,候鸟携带的这种孤雌长角血蜱,在发热伴病毒的扩散中发挥着关键作用。他们认为,这种孤雌的长角血蜱就像发热伴的某种征兆,“一旦一个地方发现了孤雌的虫子,要么它本来就是疫区,要么很快就会有新的病例出现”。
目前,孤雌长角血蜱正从山东半岛跨过渤海湾,经辽东半岛向东北腹地扩散。他们预测,“未来,吉林和黑龙江的发热伴病例会不断增加”。
03
治理窘境
在郑爱华看来,蜱虫是一种比较古怪的生物。
蜱虫在自然界中也有天敌,比如寄生蜂和猎蝽,某些鸟类也会以蜱虫为食。然而大多数时候,蜱虫会躲在泥土里面、枯枝落叶的下方,这导致了天敌对蜱虫的控制能力比较有限。
同时,由于蜱虫这一习性,在不破坏环境的前提下,通过人工举措去控制蜱虫数量也相当困难。即使更早时期饱受蜱虫传染病困扰、手段更发达的美国,蜱虫治理也面临着重重困难。
最可行的举措,是尽可能地去改变人类生活工作区域的局部环境,减少蜱虫与人的接触。郑爱华举了个例子,在浙江发热伴疫情较为严重的舟山市,当地疾控会同社区,在周边山林和居住区之间建立隔离带,通过除草和喷洒杀虫剂,减少居民接触蜱虫机会。结果证明,这对减少发热伴病例具有非常积极的作用。
目前更为迫切的,是让更多人了解蜱虫与蜱虫传染病,做好个体防护,减少与蜱虫的接触,避免蜱虫叮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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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野外时,要喷洒含有避蚊胺的驱避剂
普通人该怎么做,郑爱华给出以下几种建议:
尽可能避免在草丛和枯叶这类蜱虫滋长的地方长时间坐卧;
去野外时,喷洒含有避蚊胺的驱避剂;
尽量穿着长衣长裤,扎紧裤腿,并经常检查;
穿着浅色衣物,更容易发现蜱虫,光滑面料的衣物也可以减少蜱虫在衣物上附着的几率;
回家后尽快洗澡,并清洗当天穿着的衣物;仔细检查膝盖后方、腹股沟、腋窝、耳后和发际线等部位是否有蜱虫附着。
万一被蜱虫叮咬,可以用一把尖细的镊子,紧贴皮肤下按,贴得越紧越好,夹住蜱虫的头部,垂直往上拔除蜱虫。拔出来后记得检查虫体是否完整,假如蜱虫头部留在了体内,则需要去医院皮肤科处理;倘若拔除的蜱虫头部完整,消毒处理即可,密切观察是否出现发热等症状,如无不适,则无需前往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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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源:CDC Tick Removal
随着生态环境的改善、野生动物种群的壮大,以后可能会有这么一天,蜱虫将占据绝大多数的草地和树林。但只要了解蜱虫、注意防护,叮咬是可以被避免的困扰。
毕竟经常与蜱虫打交道的郑爱华,从来没被叮咬过——这个励志的小插曲,或许可以给人一些信心。
文中配图部分来源于视觉中国,部分来源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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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班主编 | 黄茗婷
排版 | 风间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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