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雨,时断时续,一任窗前,点滴到天明。
楼前的草地上,长出一片野草莓,挂着雨滴,像洒落的红宝石。
几株臭牡丹春天就立在那里,待百花开过,才顶出一个大大的花苞。
剥开花苞外面的小叶片,密密的、紫红的花序上爬满了蚂蚁。
这强壮的小家伙,下雨都不休息吗?
它们的头顶,青色的无花果已经很大颗了。树上的叶子,和臭牡丹的叶子,同样的硕大、肥绿。
树下的酢浆草,在雨中卷缩起来,像粉红的笔芯。
它需要阳光,才能再一次精致地开放。
一条蚯蚓,从花丛中湿漉漉地爬到了墙脚。而墙面上,居然到处都是蜗牛。
它们顶着天线一样的触角,从浸满水的泥土中钻出来,爬到墙上安全的高度,停下来思考。
蜗牛怕水淹,也怕光热,它们只能生活在中间状态——潮。
这些柔若无骨的软体动物,却有着最强的交配能力,一次可以缠绵数小时之久甚至一整天。
五月开始,是它们繁殖的季节。
我一直以为,螺蛳是蜗牛的表亲,后来才知道错了。
螺蛳是生活在水里的。
有一次开车路过巢湖,眼见碧水蓝天,忍不住下到湖边浅水处玩。
没想到,那湖底的细沙里,都是螺蛳!
伸开手顺着摸,一个又一个!有的还是一窝!
那天太阳隐在云层后面,一阵一阵飘雨,但谁在乎呢,同行的人纷纷冲进雨中,下到湖里,享受意外天然的野趣。
今天,小满,我堵在陇海高架上。
苍茫的天空下,一辆辆汽车首尾相连,蜿蜒向西,渐隐在雨雾中,像科幻电影。
雨刷划开湿润的郑州,又慢慢模糊一团。
如果有机会拍一部电影,我已经无数次地为它设计好了片头——
猛雨的夜,十字路口,汽车的雨刷缓慢的划过,露出街角亮着灯的酒馆。
模糊。
雨刷再次划过。
酒馆里坐着几个生动大笑的年轻人,有男,有女。
他们在这条街上长大,即将分别,投入时代的洪流。
雨刷有间隔地划过,分别定格一位年轻人青春的脸庞。
模糊。黑屏。出片名。
背景音乐出起,弗雷的《西西里舞曲》,长笛版……
我多想讲讲这一代人的故事,但我想好了一千个开头,却想不好一个结尾。
如同我看到很多问题,却不知道答案。
雨刷再次划过,高架桥北,依稀可见一棵刚长满叶子的高大的槐树。
它在那里,已经快300年了。
这个地方,曾经有个动听的名字:石羊寺。
这个地方,曾经有个很大的寺院,有一对石羊,有村庄。
如今,是密集的拔地而起的楼房,像现代巨兽,在雨中沉默。
我的家,就在这巨兽的旁边。虽可安身,却不是我的故乡。
但是,哪里才是我的故乡呢?
童年时的代号工厂,已经没有了。太行山上的老家,也没有人了。
那山里有一个庞大的水泥厂,一些山头,也就渐渐没有了。
山路上,挤满了重型卡车。
它们载着水泥、石头、沙土,轰鸣着进城。
变成雨中的巨兽。
如此说来,这里,也可以算作我的故乡吧。
太行山,红砖工厂,大槐树,寺庙,高楼,石头。
也许,这个世界的一切,什么都没有增加,什么都没有减少。
只是,改变了模样,改变了地方。
包括,这五月的雨。
雨小了,雨滴慢慢聚满车窗。
它们神秘的排列,仿佛一个启示。
它们开始小心翼翼的吞食临近的兄弟,继而加速,失控,膨胀,坠落。
周而复始,无解。
除非,一个意外溅开,剑拔弩张,动荡不安,逐渐平息。
它们积极,又像是盲目。
它们存在,又像是虚无。
随着车速的增加,它们像是悟到了什么,猛然拉成直线,掉头而去。
窗外的楼房、河水、槐树、灯火,变成印象派的巴黎。
几个年轻人忍不住堵塞,打开车门,在桥上大笑着跑起来。
年轻的人啊,你们应该大笑,奔跑,骄傲。重要的事情,必须交给你们。
而我,已经跑不起来了,虽然还是没有答案,也不是那么渴望了。
只有思维还是欢快的,在这五月的雨中,我可以想起李迪的《风雨牧归图》,戴进的《风雨归舟图》,歌川广重的《骤雨中的箸桥》……
看到历史天空下的人们,在雨中相遇。
他们没有握手寒暄,只是眼含惊喜。他们五湖四海,相约舍下,仿佛《夜坐图》里的沈周。
看雨滴从屋檐滑落,闻风声撼竹木,一灯荧然相对。
只是,今晚,这时断时续的雨啊,墙上的蜗牛,怕是回不去家了。
(主播 连晓东 制作 王宜谦)
版权声明
正观传媒科技(河南)有限公司保留追究侵权者法律责任的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