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僧安道一:在大地上书写山东之大

5月18日,由中国书协主办的全国第十三届书法篆刻展览进京展在京开幕。脱颖而出的山东书法家藉此舞台向世人展示书法大省的实力担当。
其实,山东不仅是书法创作大省,而且是书法史料大省。以汉碑为代表的碑刻史料,自古至今都是研习书法的经典教材。其数量之多、层次之高,更是赢得“天下汉碑看山东”之名。此外更有泰山刻石、云峰刻石、峄山刻石等,闻名海内。
在浩瀚的书法史料中,有一种史料,在山野里沉寂一千多年,但自清朝末年一经被学界发现,就引起书法界的广泛关注。尤其是近20多年间,更是被诸多书法家和研究者奉为至宝。它就是以僧安道一为代表的北朝书家,在泰山、“四山”等地书写下的摩崖刻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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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山经石峪《金刚经》“人”字墨拓,刻工保留的笔画轮廓线。于剑波/图)
什么书法最宜表现展现山东之大?在知名书法家、山东省书法家协会副主席于剑波看来,当属僧安道一的摩崖刻经作品。
僧安道一,何许人也?
遑论颜真卿,中国书法史上任何一个有名字入册的书法家,都远比僧安道一有名。因为,综观整个书法史,根本就不曾记有僧安道一的名字。
只因摩崖刻石上题有“僧安道一”,人们便习惯这样称呼他。实际上,对于“僧安道一”4个字的解读,也多有不同。目前可见的系列石刻中,除了“僧安道一”,则另有“道一、僧安、僧安一、安公、安法师”等记载。根据书法家老五的阐释,“僧”应指僧人身份,“安”为名,“道一”为法号。
其人生平,则为不详。当前研究普遍认可的说法是,其乃北齐高僧,生平约为512年—580年。虽然《魏书》中曾有“僧安”子承父爵的记载,但这一记载极少被引用,并不被认可为同一人。
也正是基于以上原因,于剑波分析认为,僧安道一在当时的地位并不高,甚至可以说颇有些微不足道。
但若谈及与山东的关系,与长时间缺席现场的王羲之、颜真卿相比,僧安道一是在场的。根据史料记载,王羲之5岁时即随家族南迁至南京,后赴浙江会稽。颜真卿籍贯琅琊,生于长安,曾在德州为官。僧安道一则数十年生活在泰山周围,并以泰山为中心刻经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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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山经石峪《金刚经》一角。于剑波/图)
于剑波介绍,僧安道一以佛教摩崖刻经传世,代表作有“三大摩崖佛教刻经”,即《泰山金刚经》《铁山大集经》《葛山维摩诘经》。其刻经足迹更遍及山东泰峄、河北邺城等地,作品遍布数十座山。
适逢当朝此起彼伏的兴佛灭佛运动,僧安道一的书写之能,迎合了当时普遍的社会需求——刻经,让他有机会在山野之中留下诸多作品,尤其是工程量浩大的巨幅摩崖作品。
《泰山金刚经》《铁山大集经》《葛山维摩诘经》三大刻经,分别刻在巨大的石坪上,单字字径足有50-60厘米。也正是因此,当晚清书学人士甫一得见《泰山金刚经》等摩崖刻石作品,在当时“碑学”乍兴的潮流之下,很快就奉上了“榜书之宗”(康有为语)的美誉。
所谓“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这份坚韧,与山东的内敛、朴实和厚积薄发,似是同源。
但曾经长达1500年的沉寂,在今天都不重要了。随着学界业界对其不断发掘、研究和传播,越来越多的书法家、研究者加入朝拜者的队伍,向其投去膜拜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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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工在洪顶山拓十六佛名。于剑波/图)
这是什么样的书法作品呢?
在于剑波看来,以僧安道一为代表的北朝摩崖刻经,既有大气象的格局又具有力与美的魅力,最能代表山东大汉的气质,堪称表达“山东之大”的典型书法作品。
首先是格局之美。一是大,字形大、气象大、作品大。从大处取势,因势立形,因形生气象。二是通,书体界限弱化,书体之间畅通,去掉书体间的“壁垒”,使相关的书体更融合,形成“系统化”。
其次是力之美。一是扛鼎之力,敦厚之力。以大见大,大中见雄浑。 二是线条之力,以碑入碑,用笔追求“力量”感,线条苍劲、古朴、厚重之阳刚骨力;以帖入碑,用笔追求“气韵”感,运笔顺势,自然而然,线条生动、洒脱之舒展筋力。 三是感染力:具有冲击力、震撼力,打动人的魅力。
接天地之气,得自然之妙。在过去的十余年里,于剑波和朋友们遍访泰山、峄山、冈山、铁山、葛山等地,现场观摩其系列摩崖刻经作品,并举办各类主题展览、研讨活动,引发业界学界普遍关注。
他说,一些地方至今仍然遗有当初的刀刻斧凿痕迹。以陡峭的悬崖和起伏的石块为书写载体,以刀刻斧凿为呈现方式,天然赋予其作品以沉着厚重的气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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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顶山“大空王佛”4个字,足有11米高。于剑波/图)
在考察现场,于剑波曾注意到两点极具自然色彩的规律。一者体现为书写者尊重自然的自然书写。比如从拓片上看一些字,他总觉得结体过于夸张,但到现场后才发现,原来是因岩石起伏,书写者顺势书写所致。另一方面则表现为刻勒者对书写者书写习惯的尊重,就是刻工并非根据自我喜好而刻,而是完全遵照书写顺序来体现笔画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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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山经石峪《金刚经》“我”字墨拓,笔画顺序示意。于剑波/图)
“通过对北朝摩崖刻石的学习,可以弱化对碑与帖的分别之心,洗掉书写手法上的虚伪性,通过墨迹、汉简、汉碑等书写手法,正确理解北朝摩崖刻石,从中感受格局与力带来的壮美。”
于剑波回忆自己第一次被僧安道一的作品所震撼是2009年。当时在山东博物馆,山东省石刻艺术研究院举办摩崖刻石主题展览。正因恩师辞世、书学方向何以为继而苦恼的他,一看到僧安道一的相关作品,霎时震撼。曾经奉帖学为圭臬的他,自此走上了了解僧安、学习僧安的崭新之路。
而在此之前,另一个饶有趣味的故事是:20世纪90年代中期,于山东摩崖刻石发掘研究工作做出巨大贡献的赖非先生,出版了第一套关于僧安道一系列作品的著作。书已出版,销售却难。赖非先生无奈摆摊叫卖,结果除了遇到熟人送出几本,一本也未能卖出。直到后来因为各种机缘巧合,有日本书家偶然得见其书,统统买走。
“前一段时间,我从网上看到,当年出版的那套书,二手转让的价格已经高达数千元。”于剑波说。
就这样,在山野沉寂了1500年的僧安道一,正一步步走向当代书学研究的前台。弥漫着大山东气息的书法之风,也正被越来越多的人所喜爱。
喜爱它与山野俱在的大气磅礴,喜爱它因势赋形的无拘无束,喜爱它承传千年的沉着痛快。
这是不是很山东?
(大众日报·大众新闻客户端记者 石念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