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文字丈量历史的罗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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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见惯了用普通人的故事折射宏大的历史背景,却鲜有用宏大的历史来烘托小人物的命运。而这本书,便是如此。
    ■ 毛庆明
    在《梦见昌平园落雪》这篇论文中,北京大学历史系教授罗新写道:“未来也许并不完全是我们所期盼的那个样子,但是如果没有我们投入其中的那些期望和努力,这未来就会是另一个样子,是我们更加无法接受的样子。”足见一个历史学者的担当。
    向来读历史类书籍并不多的我,被去年罗新老师的新书《漫长的余生》充满美感与想象的书名所吸引。读这本书的时候,一发不可收拾,就又接着读了罗新老师的《黑毡上的北魏皇帝》《从大都到上都》以及《有所不为的反叛者》。
    书写普通人的传奇人生
    历史是庞大的,历史中的个体是渺小的。“义嘉之乱”,首鼠两端的淮西太守常珍奇被北魏大军斩杀。其手下豫州主簿杨兴宗不知所踪,他的妻子王钟儿被俘,被迫入宫为奴,这一年,王钟儿30岁。北魏正光五年,86岁的老尼慈庆在洛阳昭仪寺“迁神”。从女奴到比丘尼,王钟儿用她生命的后56年,见证了一个时代。
    《漫长的余生》,讲述的就是遥远时代的普通人。战乱中,她如风中秋叶水上浮萍,但有了她,历史才变得真切和完整。一切源自20世纪20年代,出土于北邙山下的那块记载了王钟儿生平的石碑,才使得她的故事没有湮灭于历史长河。
    王钟儿祖籍太原王氏,受过良好教育,从而有机会从最低等的奴婢晋升为高等级的宫女,得以侍奉北魏宣武帝生母高照容,宣武帝也由她一手养大。此时宣武帝之父孝文帝迁都洛阳,欲立宣武帝为太子,秉承鲜卑“子贵母死”的传统,高照容还没到洛阳就被宫廷刺客所杀,失去主子的王钟儿不得不出家为尼。
    然而王钟儿注定是不平凡的。就在她决定与青灯黄卷相伴,了却余生之时,历史再一次选择了她。
    宣武帝的皇后高英强势,阻止其他嫔妃与宣武帝接触,加上鲜卑皇族“子贵母死”的反人性制度,使得宣武帝多年没有子嗣。所以,当武始伯胡国珍之女被召入宫并怀孕后,宣武帝急需一个忠诚且游离于内宫体制之外的人来组建一个团队,负责未来王储的顺利出生和成长。这个人,就是王钟儿。
    此时的王钟儿身为比丘尼慈庆,德高望重,她担负起拓跋王朝得以赓续的重任。直到她81岁,孝明帝(元诩)即位,王钟儿再一次隐入洛阳宫高墙华屋的暗影深处。
    我们见惯了用普通人的故事折射宏大的历史背景,却鲜有用宏大的历史,来烘托小人物的命运。但这本书,便是如此。
    王钟儿在北魏宫廷度过了漫长的56年,在她弥留之际,孝明帝亲到昭仪寺探视,在她去世之后,孝明帝又“命史臣作铭志之”。足见身份卑微的王钟儿在孝明帝心中的分量。也幸亏有这一方墓志,我们才能一窥那遥远的往昔,才让她86年的人生没有隐入尘烟,伴随她的那些具有历史意义的事件亦不曾长灭。
    看见古道之上的风云
    四月,麻豆给我寄来了《从大都到上都》的纸质书,她说,这是一位历史学家的徒步之旅,你应该喜欢的。
    七年前的夏天,罗新老师用15天的时间,完成了从元大都北京到上都锡林郭勒的徒步之旅。一路上,他看着忽必烈汗看过的风景,写下了《从大都到上都》。
    在读这本书之前,我刚读了刘子超所写的中亚五国纪行——《失落的卫星》。这本书曾获得非虚构类文学奖项。不过,《失落的卫星》更像是纪实小说,《从大都到上都》则是一篇大散文。
    “我知道,远山之南,是燕山山脉的无数河谷与山脊,再往南就是华北平原北段的北京。我十五天来走过的路,就在这看得见看不见的川野间。”这一段是罗新老师《从大都到上都》的结尾。类似这样的描写,书中比比皆是。一个以研究中国历史为职业的人,竟有着如此天然去雕饰的好文笔,无疑让读者的阅读愉悦感又增添了几分。
    1256年,出生于漠北草原的忽必烈在锡林郭勒建开平府,从此金莲川成了忽必烈汗的上都;17年后伐宋成功的忽必烈定都大都(北京),上都的可汗成了大都的皇帝。“当春,巡幸上都;逢秋,折返大都。”每年,元代皇帝都有一次从大都到上都往返。纵观中国的历史,从健德门到明德门,450公里山川河流,承载的是游牧文明和农耕文明的交融。
    辇路之上,时间在流动。一个个小人物不动声色地将自己镌刻进历史之中,时空在过往与现实的交错中变得更加迷人——
    小月河上始建于永乐十四年的广济桥还在。光绪三十三年七月,古桥上驶过一辆四轮汽车,这辆车后来获得了北京到巴黎汽车拉力赛的冠军;彼时桥面上的大石板布满了裂痕,车轮碾过时桥墩在颤抖中喘息,如同风雨飘摇的大清。
    行为艺术家阿布和乌雷相爱,他们设计以长城为舞台,乌雷从嘉峪关向东,阿布自山海关往西,行走到中间相会,举行婚礼。准备工作花了8年时间,8年后爱已不在。1988年6月,各自行走了3个月的阿布和乌雷在二郎山相逢,没有婚礼,这是一场为了告别的聚会。
    剑桥学生威廉·达尔瑞坡从塞浦路斯出发,追寻着马可·波罗的足迹,开始了整个亚洲大陆的穿越之旅。1986年的8月,经过耶路撒冷的威廉,像1271年的马可·波罗一样,在圣墓教堂长明不熄的油灯里,取了一点灯油……
    而在属于罗新的15天行走中,他一直在问自己一个问题:“我,作为一个以研究中国历史为职业的人,真了解我所研究的中国吗?”总结这15天的行走,学者罗新十分谦虚:“如同秋天原野上焚烧干草和枯叶的青烟,只有影影绰绰的味道随风蔓延,却难以转化为可以明确表述的话语。”但我以为,罗新此行中,山川河流不再是远处的风景,清凉的风棉花般的云,都变成了近在咫尺的触摸与感悟。而我读完这本书后,似乎也从一个旁观者变成了参与者,或许有一天,我也会背上行囊,走向金莲川。
    历史深处的风景似已风流云散,而世界总是在一点点变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