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新华社5月22日报道，西班牙首相桑切斯、爱尔兰总理哈里斯、挪威分别宣布承认巴勒斯坦国。

就在本月10日，第十次联合国大会紧急特别会议以143票赞成、9票反对、25票弃权的表决结果通过决议，认定巴勒斯坦国符合联合国宪章规定的联合国会员国资格，应被接纳为联合国会员国。

巴勒斯坦国被越来越多的国家承认会对中东局势带来怎样的变化？这个饱受流亡、压迫与战争之苦的民族，终于将迎来自己的国家了吗？

新书《巴勒斯坦人的故事：流亡者的悲情、绝望与抗争》收录了11位生活在黎巴嫩的巴勒斯坦难民撰写的自传体散文，他们以自己的真实经历表达了对生活、民族及巴以几十年冲突的所思所想，用自己个人的笔触展现了巴以冲突大背景下巴勒斯坦普通人的精神风貌，发出了属于自己的声音。

巴勒斯坦作家加达·卡尔米说：“这本精彩的书揭开了长期以来掩盖难民现实的匿名面纱，不是作为联合国统计数据，而是作为有故事可讲的人类。”

摘编自《巴勒斯坦人的故事：流亡者的悲情、绝望与抗争》，有删减

编著 |〔美〕穆哈迈德·阿里·哈利德

从激战的难民营出来后，我们陷入了沉默。看到地上躺着的尸体，房子墙面上的弹孔，以及街道中央被折断花茎的茉莉花丛，我们的内心沉重无比。

在离开叙利亚的那天，我们在边境出口处排成一排。哈扎尔就在我的前面，我看着她的护照盖上了出境章。接下来是我。我把护照递给边境海关官员，他拿到后，在电脑上按了几下。然后，他带着担忧的表情抬起头来，让我在原地等待。我立刻联系了我的一个亲戚，把我的位置告诉了他。当他准备来帮我的时候，我告诉妹妹带上我所有的物品去黎巴嫩，这样母亲就不会同时失去两个女儿。正当我们为此争论的时候，那个士兵回来了，让我跟他走。他把我带到柜台后的一个房间，里面挤满了脸上表情凶狠、肩章上绣有星星的男人。

人们经过损毁的建筑图源：新华社

我鼓起勇气问他为什么把我拘留起来，却被背后传来的冷笑声吓了一跳。一个眼睛布满血丝的方脸士兵咆哮着对我说道：“你被判死刑了！”

听到这句话，我瘫倒在身后的长凳上。就在这时，重重的一拳打在一个穿着优雅、脸色苍白的年轻人的脸上。那个年轻人看起来二十来岁，他的衣着表明他过着富裕的生活。

“我在这里，你竟敢嚼口香糖！马上扔掉！”

“是，长官。”

“你在大学里贩毒吗？”

“什么，我贩毒？”

“是的，你贩毒了！”

他们之间的对话没有持续太长时间。他们把年轻人为数不多的个人物品放在一个棕色的信封里，拿走他的行李箱，并记录了他的个人详细信息。我忘记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因为一个穿制服的年轻人刚刚打开了我旁边的一个大文件夹，找到他要找的东西后，开始审问我：

“你住在哪里？”

“住在雅尔穆克难民营。”

“你离开那儿，要去哪里？”

“去我家住大马士革的姑姑家。”

“你是做什么的？”

“我是一名大学生。”

“你去过玛阿达米亚吗？”

“我没有去过。我不知道那个地方在哪里。”

当我越来越恐惧害怕时，我听到他低声对那个看起来凶狠的人说：“看来她不是我们要找的人。”

一个小时过去了，我觉得好像蛇的毒液正在慢慢地渗透进我身体的每一根静脉。我满脑子想的都是母亲，以及她会如何知道这个消息。

临时营地内的居民图源：新华社

我大脑中呈现的这幅画面随着哈扎尔对士兵的大声喊叫而中断。她要求让她进来看我，并和负责这件事的警官谈话。

我的妹妹是个捣蛋鬼。即使我要求她离开，她也不愿意离开我。那个凶狠的人下令，让他们带我妹妹进来。妹妹进来后，拨通了一位与叙利亚政府关系密切的亲戚的电话，大胆地让他和亲戚说话。妹妹看着我对我笑了笑，好像是在向我保证，她能够保护我。尽管妹妹比我小三岁，但她的勇敢让我在等凶狠的那个人接电话时，流下了感动的眼泪。果然，他接到电话后，语气变得柔和了：

“我不会用非正式的身份与任何人交谈。不管怎样，半小时后我会放她走。”

然后他转向我，对我说：“过来。”

接着，他问道：“我们打你了吗？”

“没有。”

“我们碰你了吗？”

“没有”

“那你为什么要哭？我们看起来那么可怕吗？啊？”

审问我的那个士兵给了我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串长长的数字、一个日期和一条指示：“转交给大马士革郊区政治安全司。”

在确保妹妹已越过叙利亚边境之时，我把我的行李交给她，并向她保证过几天我会过去找她。我站在那里，看着她搭上去往黎巴嫩的公共汽车。送走妹妹后，我回到了姑姑家。在姑姑家时，我时常在想，我真的要去那个部门问清楚他们为什么不让我离开吗？

接下来的三个月，我一直躲在姑姑家里。他们经常和我说：“他们没有你的把柄，你只不过是与他们要找的那个人的名字相似。但是不要去打听，没有人能安然地离开那个地方。”这些话一直环绕在我耳旁，以至于到最后我已经厌倦不已。

姑姑家的房子是传统的阿拉伯式风格，房间环绕着大厅而建。从那时起，我常常想起茉莉花的香味、每天爬进空荡荡的房间去玩耍的猫、描写相隔遥远的爱人的歌曲，以及每天晚上我那流不尽的眼泪。我能听到姑姑爬楼梯的脚步声，她上楼后会来到我的房间拥抱我，并且笃定地告诉我，我在不久之后将与家人团聚。

巴勒斯坦人领取救济食物图源：新华社

一天，我厌倦了过这样躲躲藏藏的生活，决定冒险出去看看他们究竟给我安了什么罪名。不知怎么的，那次母亲出其不意地联系了我，尽管我没有把这个想法告诉她，但她一定知道了我的计划。母亲让我不要出去，耐心地在姑姑家等待，直到边境警官愿意放我出境。不久，在黎巴嫩的父母通过出租车司机，拜托他给我捎点钱。受托的出租车司机如约给我送来了钱，还从他给家人买的橘子中拿出两个给我。之后，他又问我是否需要他从黎巴嫩带什么东西过来。我流着眼泪说：“我需要你带我去找我妈妈。”尽管当时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相信他，但仍然把事情发生的全部经过详细地告诉了他。说完后，他告诉我准备好，一旦他联系我，就立刻出发。

大约十天后，手机定下的日程显示，到了和司机见面的时候了。除了爷爷，我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爷爷得知此事，也是因为他当时碰巧来姑姑家看我的表弟和妹妹哈扎尔。离开家的那段时间，表弟一直陪着我。不管别人说什么，他总是非常善于说一些安慰我的话，让我安心，让我相信我将与家人团聚。

我向他们道别，并且敦促他们，在我到达黎巴嫩之前，不要把我离开的事情告诉任何人。我不知道我将面临什么，也不知道那个司机是否值得我信任。

从姑姑家到边境检查站，有五个小时的路程。每行驶一公里，我心跳的速度就加快一点，因此我不得不努力说服自己——我做出了一个正确的决定，至此已经没有回头路了。每到达一个拦截我们的检查站，我内心的恐惧随之增加，与此同时，我也更加坚信，我即将接受命运的一切安排。为了镇定下来，我极力说服自己，真主与我同在，我从没伤害过任何人，也没有做过任何错事，真主是不会让我受到伤害的。

后来，我鼓起勇气问司机，他是否已安排好人，让我偷偷地离开。然而，他回答道：“一切自有天注定。”他这句话像晴天霹雳一样击中了我。当我突然意识到他并没有做任何安排，而只是听天由命时，我哈哈大笑起来。我的脑海中迅速浮现出这样一幅场景：母亲知道我再次被扣留后，开始哭泣起来。我好像听到了母亲的抽泣声。

随着心跳的速度加快，我的体温也开始变得忽冷忽热。当我回想起那个凶狠之人所在的地方时，我焦虑的程度越来越严重。快到那个地方时，我迫切地想去洗手间，但恐惧和好奇让我极力控制自己，以秒为单位，关注我自身命运的发展动向。到那个检查站后，守卫的士兵透过车窗看了看我，但他没有问一个问题，就给我们放行，让我们继续前进。

我不知道到底是因为我背诵和引用《古兰经》，还是因为用头向他示意的司机给了他钱，使得他把目光从我的身上移开。之后，我记得的全部内容就是连续有多双眼睛盯着我看，直到我听到司机说：“感谢真主，你已平安抵达。”

听到这句话后，我对司机说：“我要上洗手间。”他回答说：“现在我要去哪里给你找一个厕所？”

我们在到达黎巴嫩边境一侧的第一段路上找到了一个休息站。然后，我终于可以开始倒计时与家人团聚的时间了。路上，我一直沉浸在幻想和思索中，直到我们到达西顿的中心广场，听到父亲大喊“真主至大”才回过神来。下车后，父亲泪流满面地抱着我，广场上的所有出租车司机都向我祝贺，好像他们都知道我所经历的一切事情似的。我们和一位邻居一起去了沙哈比尔区。在那里，泪流不止的母亲正和一群街坊邻居在街上等着我，同时她们正努力地安抚母亲，让母亲不要过于紧张。

磨难并没有在我安全返回黎巴嫩后结束，而是变成了一场永远存在的噩梦。那个凶狠之人可怕的脸庞总是显现在我眼前，让我在半夜哭泣着醒来。我徘徊在现在和过去之间，有时会毫无征兆地昏倒和失去知觉。但在父母的关怀下，我回归到了正常的生活，并在其后开启了教书生涯。当我听到我的同事、学生和熟人的那些苦难经历后，我开始克服恐惧，正确地面对我所历经的苦难。多年的教学生涯使我成为当地有名的“鲁巴小姐”。我的学生把我看作他们的救世主。他们总是对我说，我能办成不可能办到的事。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我甚至无法为自己在黎巴嫩获得一个合法的身份。

我一直在想，如果我离开他们，从他们的生活中消失，他们会怎么样？他们会去哪里？他们会等我回来吗？为了是否离开这件事，我多次向大海倾诉，向它寻求意见，与它交流看法，最终我决定向它坦白我的想法。我说：“我们一起宣布休战。你会让我在2017年夏安全到达我的新家，使我与我的兄弟姐妹们在新家团聚。你要把我介绍给一个曾与你打过交道的人，他能对他的客人负责，为人忠诚，会把人们安全地送到阿拉伯地区的对岸。我会在那里与我真正的家人团聚，住在一起，获得非阿拉伯人的合法居留权，我们将放弃所谓的回归权。是的，巴勒斯坦，我同意放弃你，但我会把你珍藏在心里。尽管你除了给我巴勒斯坦人的这个身份外，留给我们的只有驱散、压迫和分离。”

我出生在叙利亚，乐于成为一个巴勒斯坦人；我对自己身为阿拉伯人感到自豪，对我生活的雅尔穆克难民营和我的国土感到骄傲。

妈妈，我要驾乘着大海的风浪去找你，我要在狂风暴雨中，品尝恐惧、害怕和动荡的滋味。

爸爸，我会带着生活给我颁发的毕业证书来希腊找你。

妹妹，为了组建由流离失所的难民组成的表演艺术团，我会来找你，和你见面。

身在德国的侄女，我将来到你的身边，照顾你，从你母亲身上品尝思念和渴望的味道。

欧洲，我要来找你，这样你就可以给我发一份证明我是一个人的文件。

之后，我会回来。

我会回到黎巴嫩，回到叙利亚，或者巴勒斯坦。

我也许会自己回来。

也许不会。

《巴勒斯坦人的故事：流亡者的悲情、绝望与抗争》

编著〔美〕穆哈迈德·阿里·哈利德

译者陈丽蓉

出版日期 2024.03

多国承认巴勒斯坦国，听听巴勒斯坦人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