菏泽南站近来成为流量高地，各路江湖儿女前赴后继，纷纷扰扰一阵，如今终暂告一段落。
其实作为历史久远的文明故地，菏泽真正值得去的，也许是位于菏泽南站以东，这个月刚刚升级为国家一级博物馆的——巨野县博物馆。
国家一级博物馆中，县级博物馆比例很小，能评上自然不简单。巨野因古有大野泽而得名，是春秋鲁哀公“西狩获麟”之地、秦末彭越起兵之所。汉代时巨野为昌邑国故地，昌邑古都遗址就位于如今巨野城南27公里处。第一代昌邑王刘髆的母亲是绝世美人李夫人，第二代昌邑王刘贺——也就是大名鼎鼎的海昏侯——曾做过不到一个月的大汉天子。
图据巨野县人民政府
一座巨野博物馆，不仅有众多的历史文物，也承载了两代昌邑王的传奇，观之令人回肠荡气。
壹
巨野博物馆新馆于2018年落成开放，展陈面积8600平方米，下设大野沧桑、金石瑰宝、大汉之风、馆藏文物、精品书画、俊杰星驰、民俗非遗七个常展厅和一个临展厅。馆藏文物13000余件，其中珍贵文物297件/套、国家一级文物24件（套）。
巨野博物馆珍藏文物以玉器、铜器和陶瓷为主，其中一件“东汉镂空龙虎纹铜炉”，堪称巨野博物馆镇馆之宝。炉身上部为长方体，一侧镂空龙纹，对应的另一侧镂空螭虎纹，前后两侧镂雕穿环纹，由四只兽面足支撑。炉灶上一边设有带把的锅，炉底一端有长方形孔，下部为三轮的兽首车身。
据博物馆介绍，这件铜炉为出土明器，实物规模要大于如今所见。汉代贵族已实行分餐制，铜炉上的两个锅是为了置放不同种类的作料，体现了古人“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饮食追求。
而北齐造像刊经碑，则始立于北齐河清三年（公元564年）。石碑本来立于巨野县石佛寺，上世纪五十年代寺庙废弃，大量石刻造像俱残毁散佚，这块碑是唯一保留下来的。值得一提的是，碑文中出现了迄今已知年代最早的简化字，从而把我国出现简化字的历史上推到南北朝时期。
有些文物即便未定级为一级文物，也颇有可观之处。1975年疏通河道，村民一抓钩刨出来这件元代釉里红玉壶春瓶。瓷瓶颈下饰三组对称卷云纹，腹部以红色饰对称缠枝花卉，造型秀丽，红色纯正，充分反映了元代匠人高超的烧制技艺，属于元代瓷器中的精品，在全国存量极少。若非瓶身出土时已有残破，定一级文物理所当然。
贰
虽然各种精品文物众多，但巨野博物馆的展陈文物主体还是来自于红土山汉墓：第一代昌邑王刘髆（bó）的墓葬。
公元前111年，乐师李延年为45岁的汉武帝刘彻献歌：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汉武帝意动之下，其姊平阳公主便推荐了李延年的妹妹觐见，说歌里的佳人正是此女。汉武帝一见果然绝色，于是从此宠幸，李氏一门荣宠无比。
联想到汉武帝的皇后卫子夫也是平阳公主所推荐，这一出以音乐为噱头的献美大戏，怎么看怎么都是平阳公主及其丈夫卫青的固宠之计——与其让另外的美人上位跟卫子夫争宠，不如自己来安排。不久李夫人怀孕，生下一子便是刘髆。
《汉武大帝》中的平阳公主与汉武帝
可惜美人命薄，李夫人大概于公元前104~101年间病逝，《史记》称其“早卒”。公元前97年，失去母亲的刘髆被父亲立为昌邑王。公元前91年，太子刘据在巫蛊之祸中自杀；公元前90年，丞相刘屈氂与刘髆的舅舅李广利合谋，欲立刘髆为太子，事情败露后刘屈氂被处死，李广利逃奔匈奴，李氏一门被汉武帝杀得没剩几个。但刘髆却未受牵连，汉武帝认为其不知情，不过两年后，年轻的刘髆也病故了。
汉武帝看着儿子一个个死在自己前面，唯有立幼子刘弗陵为太子，再让霍去病的弟弟霍光辅政。公元前87年三月，汉武帝崩殂刘弗陵继位，即为汉昭帝。
两千年后的1968年，巨野村民在俗名为红土山的禹梁山上开采石料时，无意间发现了一处墓道。1977年，考古人员将这一处菏泽首次发现的大型汉墓发掘完毕。该墓虽发现盗洞两个，但墓室器物保存完好，共出土铜器526件、铁器405件、陶器29件、玉器43件，加上漆器和其他器物共1051件。根据随葬品及现有文献，确定墓主即为刘髆。
从这1051件中选出的225件精品文物，已成如今巨野博物馆中的常设展。红土山文物中最有价值的是玉器，而玉器中最有价值的又是玉剑饰。
玉剑饰即是装饰在铁剑上的精美玉器，这种装饰有玉剑首、玉剑格、玉剑璏（wèi）、玉剑珌(bì)的宝剑，古人名为玉具剑。
玉具剑自春秋战国兴起，至汉代达到极盛。汉代的玉剑饰四件套中，以玉剑珌的琢制最为精彩，不仅造型变化多端，其装饰纹样也最为生动优美。
汉以后，玉剑饰在唐宋时期的墓葬中几乎再无出土记录。到了明清时期由于好古之风盛行，古玩商们为牟取暴利，仿制了一大批伪品，有的制作之精几乎乱真，不过在制作工艺、图纹琢磨等方面，仍有不少破绽。
其实任何时代都能产出珍品，本不必费心造假，如巨野博物馆所藏一对清代翠玉镯，因其玉质细嫩、色泽莹润、翠色集中浓艳欲滴，在上世纪八十年代被国家博物馆看中，但被巨野方面婉拒。
叁
刘髆去世时，其子刘贺只有四五岁就继承了昌邑王的王位。公元前74年，没有子嗣的汉昭帝突然死亡。以霍光为首的朝廷命刘贺等人前往长安参加葬礼，随后刘贺被指定继承叔叔的皇位。
然而皇位仅仅坐了27天，刘贺又被突然废黜。汉昭帝的皇后、当时的皇太后——也是霍光的外孙女——上官氏发布诏书，宣布正式废除刘贺的皇位。史料记载，当时朝廷给刘贺列出的罪状有1127件，主要包括“无礼”“淫乱”“昏悖”等等。刘贺被遣送回昌邑，而昌邑国因此也被降级成了山阳郡。刘贺的二百余昌邑旧臣，则基本上被霍光处死。
27天做1127件坏事，平均每天41件、一小时不止一件就连睡觉也不闲着的作恶频率，可信度实在有些过低了。自小熟读《汉书》的苏轼，就在《霍光疏昌邑王之罪》中认为：事件本质不在于刘贺乱来，而在于刘贺手下对从霍光手中夺权过于急迫，因而遭到了霍光的强烈反击，“故立、废贺，非专以淫乱故也。”“光等疏贺之恶，可尽信耶？”
电视剧《大汉情缘之云中歌》里，包贝尔饰演的刘贺其实精明而不羁
刘贺被废后，霍光另立刘据的长孙刘病已为帝，也就是汉宣帝。公元前68年霍光去世，一年后汉宣帝就将霍家连根拔起杀得干干净净，此时远在昌邑的废帝刘贺不知作何感想。虽然势力全无，但毕竟做过皇帝，汉宣帝总对这个叔叔心存忌惮，于是在公元前64年要山阳郡太守张敞报道其最新动向，张敞回报：“据我亲眼观察，二十多岁的刘贺不但有肌肉麻痹萎缩之症，而且服装、言语和动作都显得痴呆发傻。”
不管刘贺是装傻的韬晦还是真傻的早衰，汉宣帝都知道其不足为虑——然而还是要折腾。一年后，汉宣帝册封刘贺为海昏侯，命其前往豫章郡的海昏县（今江西九江市永修县一带）就任。刘贺到任仅仅两三年，就于公元前59年去世。
2011年3月，盗墓贼在南昌市新建区大塘坪乡观西村打了一个深14米的盗洞，由此引出对这座墓葬的抢救性发掘。2016年，此处墓葬被正式确认为海昏侯刘贺之墓，也是我国目前发现的面积最大、保存最好、内涵最丰富的汉代侯国聚落遗址。海昏侯墓中出土金器、青铜器、铁器、玉器、漆木器、陶瓷器、纺织品和竹简等各类珍贵文物一万余件，黄金超过120公斤，超过此前考古出土西汉金器的总和，被称为“黄金大墓”。
海昏侯墓出土的金饼（图据视觉中国）
海昏侯墓中的器物，大多是刘贺从昌邑带去的，包括大量镂刻有“昌邑”铭文的青铜器，书有“昌邑九年”“昌邑十一年”文字的简书，以及皇家玉瑗、仪仗器、仪仗杆等珍贵文物，均可证实为刘贺从昌邑国带走的物品。尤其是金器中的大小马蹄金、麟趾金，均为第一代昌邑王刘髆遗产。专家据文献资料推断，刘贺任海昏侯仅4年时间，封户四千，在任内不会增添很多新的财富。也就是说，海昏侯墓中的大部分财富，其实是两代昌邑王24年的积累。
2019年4月20日，来自南昌西汉海昏侯墓的60件（套）文物现身故土巨野，与其父第一代昌邑王随葬文物在巨野博物馆联袂展出，每天排队长达千米。出自巨野的文物，两千余年后终于又回到巨野。而5年后的这个5月，海昏侯国遗址博物馆与巨野博物馆一起获评为国家一级博物馆。
海昏侯博物馆中，源自巨野的“昌邑籍田”三足青铜鼎（图据视觉中国）
如今巨野博物馆中，金玉青铜各种文物一如当初。器物有灵，或者也会感叹人生速朽。昌邑繁华，菏泽一梦，天子王侯，终究云烟。
文/启凌 编辑 李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