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缺失又害怕失控:尴尬的学位论文盲审

近日,武汉大学社会学院一教授在社交媒体发文,声称他学生的博士论文遭到匿名评审专家“恶意评审”,引发广泛关注。这位博士生的论文是否遭到“恶意评审”,见仁见智,但论文盲审制度,确实值得一说。
同行评议向来不是完美的制度,但它广泛存在于学术界。科研论文投向学术期刊,或多或少有不通过的可能。通过的概率,取决于科研论文的水平、研究结果的重要性、学术期刊的档次、科研论文是否符合目标期刊的发文范围、作者的知名度,以及运气。所谓运气,包括这篇稿子落到谁的手里审稿、审稿人审稿时的心情是否愉快、编辑和审稿人是否对这个课题感兴趣。
如果审稿人给出“大修改”的建议,编辑也认为需要“大修改”,那么恭喜你,文章基本上在大修改之后可以发表。如果稿件遭到审稿人差评而被退稿,那么也不要紧,作者可以把论文改投他刊,反复尝试,直至成功。对学术期刊的审稿机制,业内人士都习以为常、愿赌服输。
然而,研究生的学位论文送盲审如果得到“大修改”的结论,那这就意味着研究生无法在短时期内完成修改,只能延期毕业。而且,学位论文在修改完之后往往还需要发给原先的匿名评审专家复审,“生死未卜”。如果通不过,那么有些学校还会给第三次送审机会。再通不过,学生毕业证和学位证都拿不到,等于是“白读了”,导师也会受到牵连——被扣减招生名额,甚至不能晋升职称。
2001-2006年我在美国读博士时,博士论文根本不用送盲审。美国导师对博士生有“至高无上”的管理权——只要他认为博士生能毕业,就让博士生找系内老师简单看一下博士论文,他们同意通过即可;而如果美国导师认为博士生没有达到他设定的毕业要求,那么坚决不会“放水”。
但这在中国很难做到。首先,导师的学术水平、指导能力以及课题组培养研究生的条件、“生产模式”(让研究生做“纵向”基础研究课题,还是“横向”企业课题)、对研究生的要求存在很大区别。如果不安排盲审,那么有些导师会在平时给学生随便派一些任务,而不是“依规蹈矩”地培养研究生。
其次,学生的科研基础、科研动机、做事习惯也千差万别。如果没有盲审机制,那么研究生就会缺乏压力,培养质量会良莠不齐,学校和院系也很难把控质量。于是,学位论文送盲审就成了常态。
但问题是,并不是所有的国内导师都能坚持学术标准。哪怕研究生“临时抱佛脚”,在提交学位论文送审稿的前几天才把学位论文发给导师,导师也只能“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咽”,日夜赶工,帮学生修改学位论文。即便学位论文达不到质量要求,有些导师还是“含泪”同意送审,原因是怕学生又哭又闹。
如果送的是明审,即导师找几位学术圈的“朋友”审一下,那么一般不会不通过。而如果送的是盲审,即不知道送给哪几位评审专家,那结果就有很大的不确定性——有些评审专家会显得不友好,给出咄咄逼人的意见,甚至提出“枪毙”。
盲审的“奥秘”,就在于评审专家是匿名的,写评语不用顾忌。而且,师生无法和评审专家当面沟通。评审专家在书面评审的过程中,心中的疑惑越积越多,就会给出差评。尤其当评审专家不认同学位论文的观点或者研究策略时,这种评判会是致命的——研究生不可能把自己的研究彻底推翻、重起炉灶。
至于盲审专家是不是故意“使坏”,这个很难说。至少,我极少“枪毙”别人的学位论文,除非它实在是太糟糕。有一次,我“痛下杀手”。过了几个月,对方高校把修改好的学位论文送给我复审,我看到该生修改认真、回答问题态度端正,就给他过了。我也听闻有些“糟透了”的学位论文被“枪毙”,一点都不冤枉。但也有的同事坚称盲审评委“胡搅蛮缠”,甚至说他们“打击报复”。
为了预防和解决盲审异议的问题,一方面,导师和研究生都要意识到盲审的“可怕性”,千万不要掉以轻心。要努力做研究,早点写科研论文和学位论文,多打磨自己的论文,从评审专家的角度,用“毒辣”的眼光去看自己的论文,进而修改论文。另一方面,院系要提前“警告”研究生论文盲审的严肃性,并做好内部预审、预答辩工作,而不能流于形式。我的研究生参加系内的预答辩,有被别的导师“抨击”,说他绪论章节太长,会被盲审评委认为是在凑字数。按照内部意见修改后,学位论文质量提高,满足各方都能接受的“最大公约数”。
至于师生在学位论文盲审出了问题之后提出申诉,那实在是万般无奈的“下策”。盲审出问题,师生就被动了,原因就在于学校、院系不会轻易相信涉及的研究生是被冤枉的,而且排除这位给出“差评”的盲审专家,别的盲审专家不见得全部给“优”。更何况,无论是另外找专家评审,还是开展调查、鉴定,最终以学位委员会的名义给通过,都会造成时间精力的耗费,也会给旁观者一种“不闹不解决”的观感。
总之,学位论文盲审涉及研究生、导师、院系、学校、盲审专家等多个利益相关方,不可不重视。师生和院系不重视的话,就会出问题;如果盲审专家“放水”,则不利于保障学位质量;而如果盲审专家过于苛刻,就会影响师生的利益。如何既保证学位质量又防止少部分盲审专家“乱来”,这值得深入探讨。
• (作者为复旦大学环境科学与工程系教授,本文仅为作者个人观点,不代表本报立场)
马臻
责编 辛省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