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凯雄 | “现在出发”:持续展现青年创作的蓊郁之景

作为青年写作者重要的文学阵地,《青年文学》自打2023年开始,已连续两年在5月号上倾全刊之力推出题为“现在出发”的“小说专号”,而这些作品的作者就是目前尚在高校就读的各级学子。
拿到这一类内容的杂志,我的思绪总是禁不住要回到40余年前自己刚步入大学校园的时光:那还是上世纪80年代初,“解放思想”的春风正一阵又一阵更强劲地吹向全国大地,在上海复旦大学校园内由宿舍区通往教学楼的那条被学子们称为“南京路”的林荫小道上,14块黑板立于一侧,它们的主人便是当时分属于14个系的学生会,刊出的就是学子们原创的各种体裁的文学作品。一时洛阳纸贵的著名短篇小说卢新华的《伤痕》便首发于此;也还是在这片园地上,先后走出了张胜友、胡平、颜海平、张锐、陈思和、李辉、李洁非、梁永安等一大批后来活跃于中国文坛各个领域的著名作家与学者。这不奇怪,无论中外,高校从来就是出作家的重要园地之一。在这个意义上,《青年文学》连续两年推出题为“现在出发”的大学生作品专号这个抓手可谓抓得准、抓得好。
去年5月,《青年文学》以整本期刊首推高校写作的“现在出发·小说专号”亮相,集纳了十所高校的15篇作品。其中焦典的《山中有虎》先后被《小说选刊》《小说月报》《思南文学选刊》转载,进入《手稿、猴子,或行李箱奇谭:2023年中国短篇小说排行榜》等四种选本。而焦典相继在《人民文学》和《收获》等名刊发表新作,出版了自己的第一部小说集、并荣获“《钟山》之星”文学奖和“人民文学奖新人奖”等荣誉。卢燨的《跳蚤之幻》被《长江文艺·好小说》转载。此外,武茳虹、史玥琦等也相继在《收获》和《花城》发表作品,武茳虹的第一部小说集即将出版。庞晓畅在《青年文摘》发表小说《夏夜大雪纷飞》……这些学子们从《青年文学》的“现在出发”专号开启了自己的文学之旅。
一年过去,也就是在今年年初,大学生写作又迎来新的机遇:“中文创意写作”被正式列入中国语言文学二级学科,更多高校开设了创意写作课程,高校学生的文学创作热情进一步被点燃。作为青年写作者重要的文学阵地之一,《青年文学》敏锐地捕捉到这些新变化,关注参与“中国大学创意写作联盟”,并以此为抓手,通过多种方式发现新人新作,在去年十所高校15篇作品的基础上,继续扩展到北京大学、南京大学、香港都会大学、广西民族大学和南京师范大学等五所高校,还是在第5期倾全刊之力集纳起11篇原创新作,集中推出了新一辑“现在出发”专号,持续展现热爱文学创作的高校青年学子的勃勃生机和蓊郁气象。
透过新一辑“现在出发·小说专号”中的作品,一方面,我们能清晰地感受到这些青年学子通过自己笔下的文字、塑造鲜活的人物所展现出的“交流”意愿,以及对于表达自我、打通隔阂的渴望,也正是这种真实的表达渴望和不拘一格的审美追求,赋予了这些作品真诚的气质和某种特别的艺术感染力;另一方面,在这个发现与交流的过程中,文学期刊也在积极主动地探索如何不断发现新人、吸引读者的自我生存与扩张之道。这是写作者与传播者之间积极而有意义有价值的一次良性互动。
你永远不知道青年创作的未来有多远
读这11篇小说新作,对我而言就是一个不断颠覆自己过往经验、不断拓展自己新的视野、不断尝试建构自己更多样评价维度的过程。这个过程不轻松,时而质疑作者,时而怀疑自己,好在最终达成“和解”,这才有了以下文字:
——马晓康的《拉小提琴的砌砖工》描绘了别样的异国生活。不谙世事的年轻人从云端陡然坠地,却能在困境中保持朝气和互助情谊,是人之生命力的展现,也是小说可贵的生命力。作者对现实的观察冷峻而敏锐,虽巧妙而轻盈地写下了“生活之难”,却有意让“生活之难”有效地、集中地在一个人身上、一段时间中参差出现,构成环扣与波澜,而这些环扣与波澜又都在“生活的必然逻辑”之中……小说写作的“古老技艺”在这里有了新的用武之地;
——《河流》的作者祝源铎有意识地关注他者。一段乡村生活经历、一个悲伤残酷的童年往事,往事之重让那个孩子不堪其重,于是他以自我欺骗的方式使事件暂时潜伏。作者以细腻的笔触步步铺陈,最后才向读者揭示出故事的谜底,由点带面地折射出乡村社会正面临着的深刻变革,进一步深化了对命运主题的揭示;
——《小中医》里的小中医子承父业,学艺不精加上传统中医的颓势让店铺的生意日渐萧条,然而他却木讷执拗,践行对去世阿爷“一直开下去”的承诺,直到被拆迁的最后一刻,虽屡败屡战,却难得地保有“所有东西都有用”的朴素信心。
……
这样的写作对很多学生来说,既是一个探索的过程也是一段试错的时光。在这样的实践中,他们开始了解自己是否适合写作,以及适合用什么方式写作。而这样一个过程的亲历与实践,对刚踏上文学之路的青年创作者而言,其意义与价值远超过了一则具体作品的优劣得失。
你永远要相信文学期刊存在的价值
从上世纪80年代末开始,文学期刊持续走向式微当是不争的事实,也没什么可回避的。着眼于一个更大的视域,这又何尝不是一个社会持续走向进步的表现之一。
然而,断言文学期刊即将消亡则为时尚早。特别是在当下,人们获取信息的方式被以数字技术为支撑的各种新媒体形态取代甚多,而深度阅读又以图书为重。这就使得期刊这种被置于其间的传播形态多少现出些许尴尬,面对这些现状,我们依旧需冷静观察。特别是面对文学期刊,它传播的终究不是新闻讯息,不是碎片文字,而是作家对生活的独特观察与思考后的原创成果,在文学创作这个领域,文学期刊所能发挥的作用依旧还是独特且重要的。也正是在办刊人的“兼容并蓄”中,一本期刊呈现更多元、更丰茂的创作生态,也让读者以此关注和捕捉到青年作者所在意的角度,从而看到青年们的困惑以及支撑他们的力量。文学期刊有着传导人文精神的责任,它的反应更敏锐,更迅速,也更丰富。每家期刊都有自己的风格和特点。作为发现和培养青年作家的排头兵,《青年文学》长期注重对新作者的发现和鼓励,对青年创作敏锐的关注,这种充满个性的定位、专业的水准与对青年创作情感的投入决定了它存在的独特价值与意义。
你们永远要立足当下瞄准未来
最后再说点与青年写作特别是创意写作相关的话。说实话,在读《青年文学》今年第五期“现在出发”专号时,我在深感当下青年学子们广阔的阅读面、宽博的知识面之同时,又总感觉那些或许还带点稚嫩,但具有毛茸茸质感、令人怦然心动的细节甚为罕见,相对莫言笔下那“晚熟的人”,与这些写作者的实际年龄相比,着实有点“早熟”。我真不知道这是时代发展之使然还是作者的刻意为之,如果是前者无话可言,毕竟以一己之洪荒之力也无从阻止时代车轮的滚滚前行,但有意识地在这方面保留一点、珍藏一点、展示一点,让自己心灵存留一点柔软绝无害处。
与上述相联系,在阅读这些青年作家的作品时,我一方面为他们精巧的结构与讲故事能力所折服,另一方面又多少不无似曾相识或曰是依靠知识积累搭建而成之感。由此又想到被列入了二级学科的“创意写作”一说,这与我们读书时流行的所谓“创作不可教”一说恰好背道而驰。孰是孰非不是简单讨论所能说清楚的,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真正意义上的文学创作绝对不是无体温无情感的技术操作,而只要是有体温有情感就一定不是制式化、搭积木的纯工艺行为。所谓“有意味的形式”之意味就在于个体生命的差异,哪怕极其细微。
与此相联系,文学期刊不是高校的学分教育,因此在选择稿件选择作者时,面对当下的稀缺,也更需要关注与呵护那些带有体温、带着情感、有着是非的毛茸茸文稿。无论是作者还是期刊,只有拥抱有体温、有血液流淌的生命才会拥有未来。
(作者系中国出版集团原副总裁,文学评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