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里的湘村丨霜扣儿:有一种迷恋,叫浏阳官渡古镇

编者按:百名作家、百座湘村,无数湘人、万般湘味。他们的笔下,有山野之趣,有儿时回忆,有湘村的往昔和今生……即日起,红网文艺频道推出《文学里的湘村——湖南百家写百村》专栏,推作品、推作家、推乡村,讲好湖南乡村故事,以文学赋能乡村振兴,擦亮、打造湖湘名村名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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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种迷恋,叫浏阳官渡古镇
文/霜扣儿
有一些美景,选择在春天被你看到,一定是为了唤醒你安眠了一冬的绮思。比如我在某个春夜,聊赖辗转之际看见了浏阳官渡古镇的图片,立即被拨动了隐在心底的遐想之弦,立即被大溪河的清透所吸引,想把心花绾成纯白的云朵,并向那干净的河水里投影。
这举动颇具童趣,但我不会因此而羞赧——一个人,不论哪个年纪,都应该在杂乱的人事之外,藏有私人化快乐的由头。只待不胜疲惫的独行后,与品尽了寂寥的酒浆后,还有一份救赎,让自己找到开心的引子,让自己重新拥有表达的热情。
引发我写下这些雀跃之词的,是官渡古镇独特的景致与风物。
可以说,这是一个自从被我看到,就再也不能从憧憬的版图上移走的地方,也是一个让我非来不可的地方。
沧桑与生命力本是反向之词,然而,官渡古镇将它们完美融合后,又焕发出了亦古亦今及宜古宜今的诗意之美。这美是绵长的牵引绳,一旦被我抓到,便不可抑制的牵起了灵魂深处的向住之情。我不能不拿出生命中最诚挚最优柔也最惬意的时光,顺着浏阳河的妖娆身姿,找到大溪河优雅的水流,而后,以欢欣又恬静的诗人心态,向梦中的官渡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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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来绝不可蜻蜓点水、走马观花,那便辜负了我对古色古香之地的偏爱甚至是痴爱了。为了拿到第一手资料,来时的路上,我不断以“浏阳官渡古镇”为核心,搜索相关资料,提前掌握了这座浏东重镇的由来。
第一个由来始于神话传说:女娲补天时,某日低头巡视人间,看到了五百里长的浏阳河。浏阳河的走向极其曼妙,且有险峰、奇石、古树、鲜花,一路铺排,错落相伴,加上蓝天白云倒映在水中,呈现出了集急险奇美于一身的水文特点,源流大溪河与小溪河也是如此,美丽非凡。纵是尊为创世女神的娲皇,也看的痴了,不小心掉落了一滴仙液。仙液浸入清亮的大溪河,便生出了灵气,瞬间化作一叶轻舟,悄悄停下,再也不走。有舟停,便有远人至,渡口由此落成。因为大溪河位于浏阳河上游,便又有了“九曲浏阳河,官渡第一湾”的说法。
这个说法令古渡犹如一枚挂在高天的月牙,充满安寂朦胧之美。同时也泊在大溪河绵长无尽的史册上,望之有影,细看无形,但从未消失。
另一个由来是可以落地生根有迹可寻的:官渡古镇,汉代名曰“居仁”,后曰“居陵”。元至元八年(1271年),官渡(居陵镇)曾为浏阳县治治所。直至明洪武二年(1369年),县城才迁回淮川。相传元代有一官吏骑马来到居陵镇的大溪河边,呼船过河,因嫌艄公行动迟缓,情急之下,策马跃过,故得名“马渡”。明代,又改名“官渡”,并沿用至今。
两处由来,一在天上,一在人间。一个伴随着涛走云飞,一个沾染着花开花落,哪个都不是唯一,哪个都算是定论。我更愿意将两个由来看作是一前一后的两个部分,以便成全古渡的远古与近古的含义,也成全一片绝美风景的仙凡共济的特质。
或者,旧联里的“马渡风偏古;龙门绪自长”更能具体的写照这座古镇吧,气息悠远,诗意盎然,对官渡来说,更为切合与妥帖。
春日的午后,天光明亮,但不炽热;身畔人多,但不拥挤。这时候最适合去古镇南桥走一走。南桥始建于乾隆年间,至今虽形貌已旧,但仍然稳当笃定的横卧在大溪河上。光阴如白驹过隙,当年的设计者与工匠不会知道,浸染他们智慧与汗水的这座桥,已经越过他们的生年,独自来到了新世纪的2024年。
站在南桥上,官渡古镇几乎全部映入眼帘。那一刻,春风吹得淡淡的,如同我隐在心底的欣喜与怅然——不知过去的年代里,有没有一个人,曾站在我现在的位置,象我这样,看着兀自流淌的河水,静静出神。不知那人是站在家乡向往着远方,还是站在远方眺望着家乡?
抬头,远山如带,白云如朵,皆沉静不语;低头,溪河如练,世事如棋,任凭风起花开。一切都如日月昭昭,一切又都像隐藏着无法用语言传达的秘密。
从南桥下来,便是著名的清河街了。
顺着层层麻石阶走下去,便走进了古镇另一个丰富多彩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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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而窄的小巷迎面而来,石板被踩出“达达”声响时,戴望舒先生的诗歌《雨巷》也跟着响起来了。恍惚间,我似乎看到了他笔下那个撑着油纸伞的姑娘,她背影妖娆,正怀着丁香般的幽怨,走在我的前方,也走向凄美的相思——那份别有韵味的轻愁,让多少心思婉约的人,陷入水画里的深情,忍不住轻叹了一声:这是多久的从前,桃花在此拂人面,道是流水深,却又风景旧曾谙。
不是江南,胜似江南。
这个时候,适合回望一下大溪河上古朴的桥影——不知那斑驳的印痕里,是否有一抹来自于此生不渝的张望?
一定是有的吧,不然古镇的八大景的名字,为何会那么美?将军捧印、关潭映月、河口归帆、马渡夕阳、松江夜雨、龙山瑞色、云雾桃花、关潭映月,一个个简单的汉字,一经匠心安排,便落成了一处处风月无边又壮怀凛然的景观。让人忍不住想抚摸那些字里的东风,词后的明月,甚至想将官渡的夜雨弹成云雾,以便在古老的河口等回离人的归舟;在龙山的瑞色里,听到将军得胜归来的激越高歌……
我的猜想过于小资,也过于梦幻。但这不能怪我,要怪就怪古镇的美景,在我来的第一日,便为我装上了一颗又深清又浪漫的心。
几百米的小巷里,第一引人驻足的,是两侧古老的吊角楼。吊角楼虽由现代的红砖托起,依旧散发着原始的建筑风味。每一栋都暗藏着绵长的客家人的故事。不管这些故事闪耀着几多传奇,还是滴沥着几多风雨,都为官渡古镇平添了独一无二的特色。这是散落在大湖南怀抱中的民居瑰宝,也是最具生态理念最值得珍藏与保护的建筑。轻轻走进任意一间,都能被巧妙合理的结构所折服,让人不由得不感叹主人的勤劳与智慧。
吊角楼对于东北人来说,是形同异域的存在,一时之间,我不知该从哪个角度来描摹它的来龙去脉与附带的风土人情。尤其涉及到具有千年历史的客家文化,吊角楼的形神所涵盖的意义便更加深邃厚重,非宏篇不可写尽。因而我只能以自己笔墨过浅,思虑过窄为理由,暂且为此行留下一个巨大漏洞。我相信未来的某一日,一定会给予完美填补。
小巷里第二引人驻足的,是具有明清建筑风格的商铺。
一间接一间的老字号,都保留着当年的门楣与陈设,并且洁净无尘,仿佛适才还有人在这里生活。只是某些老柜台与老桌椅多少有了一些磨损与褪色,让人体察到它的主人已离开了几百年。
也正是那些磨损与褪色,勾动了游人的想象,让人一边抚摸窗棂,一边幻想起店铺里不为我们所知的寒来暑往,以及老板们不辞辛苦的奔忙。只是车马麟麟,繁华无主,现在斯人已去,只剩下商贸文化的源起及商脉流传的讯息,还在诉说着昔日商贾之路的辉煌。
说到繁华无主,便不能不提到官渡的文物大事。在近年的开发建设中,不仅出土了春秋战国时期的青铜器,竟然还发现了属于战国、汉代、三国、晋代等时期的4座古墓葬群。随着越来越多的开发,也许还会发现更早年代的遗物,古镇的历史也将不断的向前推演。
那些长眠于古墓中的人最令人唏嘘。当年他们也曾长袍大褂叱咤风云吧,不可能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成为后世观察者眼中一捧烟云般的骨殖,成为极具年代感的一些或深或浅的痕迹。
这不能不让我生发出深深的悲悯之情,联想到从前年月里的流霞飞云,及时光轴线上的生老病死。历朝历代的人们以不同的穿戴,不同的语言,在同一片土地上,为不同的生活内容,付出着短暂的生命。今昔之间,死生相连,却又各不相关——熙熙攘攘的世人的命运,是多么奇妙与无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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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怀着复杂的思绪,走到大溪河边时,夕阳已经挂上树梢了。温润的光辉被河水洗涤得十分柔和,恰好河边卵石圆滑,或大或小的覆盖了一片片光波,目及之处便又生出了浓厚的怡人气息。一只旧年的木制小船,无声停在水边,盛了一船落日后,越发沉寂。如一个看透了世事的智者心境,无风无雨,也无庸事俗情,只留下超脱物外的胸怀,不问今夕何夕,不管行人去留。
而后便华灯初上了。红灯朦胧,空气清新,行走青石之上,空气都变得诗意起来。一排排青砖黛瓦的建筑相继映入眼帘:施氏宗祠、施家老屋、李家大屋、谢氏宗祠、谢家老屋、周氏宗祠……边走边看,很有时空穿越之感。一墙一门,一字一词,都带有极大诱惑力,招呼行人漫步而进,去到那薄雾一样的前朝,去到那木案后面,饮茶、拈花、吹笛,去到那某一个大屋中,成为令某个女子念念不忘的粉红故事。
这真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时间与空间的交错。我想起某个生命科学家施一公的话,他说时间是不存在的,存在的只是运动。如果人类能够发明一种超光速载体,百年后的人便能追上今天在这里给你们上课的我……这说法很魔幻,也很容易理解。倘若我拥有了那种超光速的载体,就可以在这些老屋中,追上一个正在朗朗读书的长衫人,可以与他坐下来深切交谈,交流一下使彼此负累又幸福的流年。
此时整个古镇的形象,如大溪河上的春意一般,微微荡漾起来,又迷离,又安谧。
在这个氛围中,适合去元代文学家欧阳玄的塑像前拜一拜。
欧阳玄为欧阳修的族裔,故里便在官渡。他为官40余年,主修史学,却以诗文闻名天下,可谓学识渊博,文绩卓著,人称“一代宗师”,与元朝大臣王约并称元代“鸿笔”。他的诗文辞典雅,阅读空间很大,有百余首佳作被收入《元诗选》《全金元词》。他为官渡写下了这样的诗:
浏 江
浏江江水色幽幽,两岸青山云木稠。
一自桑钦载源委,曾留孙盛作春秋。
猿岫风来起波浪,龙湫月出见汀洲。
下流两度翠花过,光气至今浮斗牛。
此诗有山有水有风有月,语境辽阔,将家乡之美写得淋漓尽致。又有豪情涌动,读来令人心头一震,立刻与作者的心思产生了共鸣。
虽不能共生一个朝代,但几百年后,能与大师以诗相见,这不能不说是极大的幸事。因而在他的雕像前,既可以行注目礼,也可鞠躬以示晚生后辈的敬意。
这样走走停停,栖身于灯光如昼,挤身于行人如织,时光时而缓慢如凝滞,时而疾驰如飞流,一个异乡人渐渐有了踏实的归属感。
原本我对吃食并没有讲究,以饱腹为首要,其他皆可忽略。然而,不吃嗍螺,枉来官渡——这样的告诫我怎能不听?
至此,堪称一绝的“官渡嗍螺”就要款步走到台前了。这是一道数百年前随客家人迁徙而来的菜肴,是长沙市级非遗项目,上过央视的“舌尖上的中国”节目,可谓历史悠久,声名远播。我无论如何要在暮色四合时,赶往烟火袅袅的大溪河岸,去大快朵颐——爆炒嗍螺、香辣嗍螺、水煮嗍螺和火锅嗍螺,这是一套嗍螺宴,即使吃不完,我也不能放过。做法不同,吃相也不一样,但在这样的美食面前,我根本不必要正襟危坐,拿捏腔调。我要做的,是不负此行,不负鲜美的大田螺。我还要慢慢喝几杯凉浸的啤酒,趁着微醺之意,细细想一想,在关山万重的生途上,客家人如何以世代的辛劳,打拼沉淀出了别具一格的生存之道与饮食文化。
遥望洞庭山水色,白银盘里一青螺。
此情此景,怎不让人因舒心而动情。
当然,官渡古镇的美食还有很多,比如肠旺米线、饵块、官渡粑粑等等。这些会在我接下来的行程里出现,并一一将我征服。
夜色渐深时,大溪河两岸的灯光更加美轮美奂。清澈无比的河水,将岸边所有景致复制一般倒映出来,因此所有的美都是双份的,令人难辨真假。水波一动,景致便动,虚实相融,不知哪是现实,哪是迷幻。船行其上,清风盈袖,美不胜收。浏淮河的雅称在此时更加立体,它将烟火化作香气,氤氲进两岸笑语欢歌,复深入光影,泛起一片片锦麟般的波纹。这一处温软时光便与游人一起,醉倒在这处可媲美天上的人间。
(以上照片皆由浏阳市文化旅游广电体育局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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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扣儿,女。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百年散文诗大系《云锦人生》卷主编。诗歌与散文作品获得《人民文学》全国征文二等奖、优秀奖。作品多次被收入各种年选年鉴并多次获得大奖。著有霜扣儿作品集——诗集《你看那落日》、《我们都将重逢在遗忘的路上》,散文诗集《虐心时在天堂》,及散文诗集《锦瑟十叠》(五人合集),传记散文《镌刻在故乡的履痕》、《灵魂的漂泊——一个自由撰稿人的北漂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