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潭,当文学遇上高原

古称洮州的临潭位于青藏高原和黄土高原结合部,是汉区和藏区、农区和牧区的结合部,是古代丝绸之路——唐蕃古道的重要通道,是内地通往藏区的重要门户,也是内地和藏区经济、文化交流的重要桥梁。
很多人视临潭为文学富矿,但这座文学富矿,曾因经济的落后和地理位置的偏远鲜为人知。中国作家定点帮扶临潭后,26年来不仅多次组织作家前往采风,还培育出了一大批本土作家。他们的书写,不仅让这个曾经的偏远之地成为“中国文学之乡”,还让更多人对这个青藏之窗、甘南之眼有了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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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潭冶力关的梯田。这里的海拔有2500余米,油菜还只是小苗,七八月份是冶力关油菜花最佳观赏季。
5月20日到26日,主题为“新时代文学在乡村振兴中的生动实践”的作家媒体采风采访活动走进临潭,参加该活动的潇湘晨报记者见证和感受到了文学在临潭乡村振兴中的生动实践。
作家宋明珠:用文学创作拥抱这片土地和土地上可爱的人
“当我和他们生活在一起的时候,我就不是一个写作者的身份,我是一个家人的身份。我觉得需要拿出这样的文章来:告诉所有的人有这样一个地方,有这样的人。文学给我的,我都想给予桑珠。我希望桑珠不会因为我的到来,成为我想让他成为的人,他应该成为他自己想成为的桑珠,成为日扎村的桑珠。”
桑珠是甘肃临潭日扎村一个四岁半的小男孩,他是青年作家、《石油文学》副编审宋明珠的朋友。2023年10月,宋明珠在中国作家协会帮扶干部的安排下,和桑珠同住了半月,他带她去看了他家的牧场,带她去山上吃了各种他认为可以吃的草,还带她去了他的幼儿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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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宋明珠(左)和她在临潭日扎村的两位朋友。
5月23日下午,参加主题为“新时代文学在乡村振兴中的生动实践”的作家媒体采风采访活动的宋明珠,回到了日扎村。
在宋明珠回到日扎村的前一天,她四岁半的朋友桑珠就成为中国作家协会媒体采访团的重点关注人物。5月22日晚,一场探讨文学如何助力乡村振兴、体验文学与乡村发展深度融合的座谈会,在临潭冶力关镇池沟村的文心书院举行,宋明珠是三个发言的作家、中国作协会员之一。她在发言中,重点提到了桑珠。
因为父母在外务工,桑珠住在他大妈(伯母)家。2023年10月,寻找写作素材的宋明珠在中国作协的安排下,住到了桑珠大妈卡毛塔家里。宋明珠就这样遇到了桑珠。
第一天,害羞的桑珠没和宋明珠说话。第二天,桑珠开口和她说话,她才知道桑珠也会用汉语交流。
“你多大了?”宋明珠问。
“六岁。”桑珠回答。
过了一会,他改口了,说四岁。没有带孩子经验的宋明珠,无论他说六岁还是四岁,她都相信。后来,她知道桑珠只有三岁半。
在宋明珠的讲述中,她之所以会被桑珠认作是朋友,是因为她吃了桑珠告诉她可以吃的那些草。有一天中午,桑珠不知道为什么生气跑出家门,宋明珠在后面跟着他。他跑着跑着就跑到了山上。在山上,跑饿了的桑珠吃了很多宋明珠不认识的草。“他告诉我这些都是可以吃的,我也毫不犹豫地跟他吃了。说实话,口感不是很好,但就是因为我很肯定地吃了他吃过的草,他确认了我们的友情,他肯定地跟我说,‘我们是朋友了’。”
认定了宋明珠是朋友后,桑珠非常豪气地说:“走,我们去看猪的家。”宋明珠以为“猪的家”就是农村普通的猪圈,到了后,才知道不是。在一个小屋子前,桑珠推开铁门,宋明珠看到里面非常干净。桑珠不知从哪里抓了一把黑色颗粒说:“这是猪的好吃的。”
猪圈出来后,他还指着山坡上的牛和羊说:“这些都是我们的。”
桑珠带宋明珠去他的幼儿园,一路上,别人问桑珠宋明珠是谁,桑珠回答说是“迪迦”。一开始宋明珠不知道迪迦是奥特曼人物,还以为是桑珠给她取的藏名。在幼儿园,别的小朋友想亲近宋明珠,桑珠看到了就把别的小朋友挤开。
这些,是宋明珠22日晚提到的细节。23日,她回到日扎村,和卡毛塔、桑珠重逢后,她对媒体说到了更多的细节。她说到了晚上落下的雨,说大自然的雨声让她很有安全感;说到了一大早野猫进来的声音,“猫进屋是没有声音的,但它跳上茶几就有声音”;接着是卡毛塔早上准备早饭的声音,“(灶上面)牛奶和洋芋丝咕嘟咕嘟的声音”……这些,是宋明珠回到大庆后,魂牵梦绕的。
22日晚,她还提到了她在日扎村感受到的气味。住在日扎村的时候,卡毛塔外出干农活,宋明珠也跟着。10月的临潭,是油菜籽成熟的季节。宋明珠和卡毛塔去地里割油菜,油菜每割三捆就要横竖交叉着捆成一堆。捆油菜的,是燕麦草。让宋明珠很难忘的,是燕麦草的清香。她当时就问过卡毛塔,这是什么草。“燕咪。”卡毛塔用藏语回答她。她在百度上查了,没查出“燕咪”是什么草。再问,说“牛喂着呢”。宋明珠再在网络上查,还是没查到是什么草。到晚上,卡毛塔的丈夫回来了,他汉语说得好一些,告诉她这是燕麦。燕麦草的清香加上燕麦草这个名字的获得过程,让燕麦草和它的清香在宋明珠的记忆里刻下了非常深的印迹。
回顾和卡毛塔、桑珠生活的短短半个月,宋明珠觉得收获很多:“他们给了我很多很多创造素材以及情感上的支撑。我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来考虑我该拿什么回馈我的这些朋友。该用什么样的方式来讲述这些呢?”为此,宋明珠在书写这段经历时,创作中经历了一次推倒重来的过程,“我觉得远远没有最真挚的、最朴素的语言和写法,让我能够觉得可以回馈这些朋友。”
宋明珠觉得此后虽然她离开了临潭,离开了她在临潭的朋友们,但她怀着一颗真诚的心创作与临潭相关的作品时,是在隔着时空拥抱这里的人、这里的土地。
隔着遥远的距离“拥抱”过的土地和人,5月23日下午,她再一次真正地拥抱。在离日扎村只几百米远时,宋明珠觉得自己的眼泪已经很难控制了。当她真正拥抱着在通讯工具上与她互诉过思念的卡毛塔时,她的眼泪就控制不住了。卡毛塔也一边拥抱着她,一边擦着眼角。给宋明珠围上哈达后,卡毛塔才放开宋明珠,牵着她的手往家里走。在屋顶望着的桑珠,看到宋明珠走近时,反而害羞起来,蹲在屋顶,不知所措。宋明珠连叫了他几声都没答应。宋明珠送给他奥特曼手表,他也是羞羞地低着头。后来,当跟着宋明珠一起到来的记者们不再把关注的焦点放在他身上,他才偷偷地亲了宋明珠一下。
挂职干部张磊:中国作协对临潭的影响是一个渐进的过程
22日,在探讨文学如何助力乡村振兴、体验文学与乡村发展深度融合的座谈会上,中国作家协会正在临潭挂职副县长的张磊,被包括宋明珠在内的作家们讲述的在临潭的故事、在临潭的感受感动到了。他借用了宋明珠用到的词——“双向奔赴”。张磊很坦诚地说中国作协自1998年帮扶临潭以来,已经26年了,挂职干部确实为临潭做了一些工作,出了一些点子;临潭也帮中国作家协会历练了干部,“这就是双方之间的互相帮助、双向奔赴”。
△5月22日晚,临潭冶力关镇池沟村文心书院,文学助力乡村振兴、体验文学与乡村发展深度融合的座谈会。
在临潭挂职了10个月的张磊,用了三个词讲述临潭这10个月给他的感受:从容、宁静、长情。
“从容”,是春天和秋天给他的感觉:“临潭的春天来得并不晚,我们临潭的春天从王旗,就是发现新石器的那个磨沟遗址所在地开始,慢慢地往上一步一个脚印地攀爬,一棵树一棵树地点染,一朵花一朵花地绽放。先来到冶力关,再来到洮州卫、千家寨、牛头城,这个过程能持续一个多月到两个月。至少我去过的别的地方没有哪里能像临潭有这样长的春天。”
王旗的磨沟村是临潭海拔最低的地方,2140米。临潭海拔最高处为3926米。春天从海拔2140走到3926米,接近两个月时间。在张磊的印象中,临潭的秋天也很长,“从最开始的一片红叶,一抹淡黄,到最后的斑斓,泼泼洒洒,也是一个很长很长的过程”。
春秋的漫长,让张磊感受到时光在临潭的从容。让张磊感觉宁静的,是自然风光和环境。
“临潭是一个旅游资源非常丰富的地方,但是到现在为止,游客最多的时候,仍然是夏天,集中在六、七、八三个月。但其实包括旅游旺季在内,平潭的每个季节都非常宁静。高原灿烂的阳光照着宁静的山村,这些山村各有特色,有藏族风格的,有回族风格的,有江淮风格的。街道上行人很少,你能听到的是水的声音,是风的声音……”
为此,张磊认为临潭特别适合安放心灵,也特别适合读书和创作。他举例说,中国作家协会曾多次组织作家来临潭采风,来过的作家都很想再去。
“长情”指的是中国作协和临潭、临潭老百姓之间的情感。
“中国作协帮扶26年来,组织了很多批的作家走进临潭,写出了很多很好、脍炙人口的作品。咱们本土的作家也在这片土地上,用自己的眼睛,用自己的心灵去感受这片土地,去汲取这片神奇土地给自己的滋养,也一部一部地推出作品。”
张磊觉得这个过程特别适合他所说的“从容”和“长情”:“文学的力量,可能更多的是一种浸润、熏陶。中国作协对临潭的帮扶是长期的、坚持不懈的,中国作协对临潭的影响应该也是一个渐进的慢慢熏陶的过程。我想我们再从容一点,继续往前走。”
张磊相信总有一天文学的力量会给予临潭乡村振兴以更大的助力,“咱们且耐心看,且坚持做,这一天一定会到来”。
临潭诗人薛兴:文学上的帮扶让乡村里的年轻人喜欢读书、好学
这一天其实已经到来——22日,召开这场文学如何助力乡村振兴、体验文学与乡村发展深度融合的座谈会的文心书院所在的池沟村即是很好的一个证明。
池沟村在冶力关镇,是中国作家协会派驻第一书记的联点村。曾经的贫困村经过二十多年不间断的努力,已经羽化成蝶,一跃成为甘肃省文明村、全国绿色小康村、中国乡村旅游模范村。8年前,作家周瑄璞曾经来过冶力关采风,8年后的5月21日,参加“新时代文学在乡村振兴中的生动实践”活动的周瑄璞再次来到池沟村。
池沟村的溪水还照样流得欢,但溪水两岸的人家已经换了模样,她只能大概指着某处房屋所在的方位说她8年前曾经住过。
中国作协的帮扶下,池沟村不仅因为旅游而面目一新,还有了一个文心书院。今年才过去5个多月,这个村级书院就已经办了三场读书交流会。
自2018年开始,中国作协帮扶临潭在作家出版社共出版文学作品集30本。其中,最特别的一本是诗集《在甘南》。这本诗集的5个作者,是古战村的一家人。他们是父亲薛世俊、三叔薛世强、姐姐薛贞、弟弟薛兴、妹妹薛菲。这本诗集的出版,并不是作家出版社降低出版门槛照顾,所结集作品,大多在公开报刊发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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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2018年开始,中国作协帮扶临潭在作家出版社共出版文学作品集30本,《在甘南》是其中之一。
虽然最早写诗的是和新中国同龄的父亲薛世俊,家人写诗最初的源头都可追溯到父亲上世纪60年代写下的第一首诗,薛兴仍认为中国作家协会的帮扶对他们一家五口至今还写诗起了重要作用。
薛兴是他家他这一代中最早写诗的。1970年出生的他,在兽医专业毕业后没去做兽医,而是去做宣传工作,他认为宣传工作影响了他的文学创作,和他妹妹以及近10年才开始写诗的姐姐相比,写诗起步早的他写诗最少。而他之所以没有封笔,和1998年中国作协派到临潭的扶贫工作组第一批成员的诗人邹静之有很大关系。邹静之到临潭后,鼓励临潭的年轻人进行文学创作,牵头组织了一批诗稿以“甘南青年诗人们的歌”为栏题发在《诗刊》1999年第五期上,其中就有薛兴的《白云飘过》。
“此次到西北扶贫半年,最大的收获之一就是知道在最为贫困的甘南地区,还有如此精神高洁的年轻诗人群,他们的诗,或许会为《诗刊》带来清新的风气。”邹静之在“甘南青年诗人们的歌”的编者按中如是写道。
中国作协帮扶26年,邹静之感叹的“如此精神高洁的年轻诗人群”在发展壮大,古战村的“薛氏五诗人”中,薛菲和薛贞写诗就是在中国作协开始帮扶临潭之后,而薛世俊与薛世强如今仍在创作,也和中国作协的帮扶创造的很好的文学氛围有着很大的关系,诗人们有人唱和、有发表作品的刊物。文学上的帮扶,对临潭年轻人爱看书、爱读书的影响也非常大。虽然古战村的诗人目前主要集中于薛兴一家,但薛兴感到很骄傲的,不是自己一家有多位诗人,而是古战村形成的爱读书、好学的氛围。他算了一下,在他们村,目前在读的大学生就有110个。相对于村里农家乐对经济的带动,他更看好的是这些受了高等教育的年轻人对古战村未来发展的影响。而这,或许正好就是新时代文学在乡村振兴中的生动实践。
潇湘晨报记者刘建勇 摄影记者孔东亮 通讯员朵国良